(攝影:Tom Martins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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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偷馬》之三

我意識到她站在那裡,褪色藍洋裝裡的皮膚也是熱的,她不像平常那樣直接走向小船,上了船就搖槳,所以我確定有事情要發生了,這是一個徵兆,我想出聲喊我父親,叫他停止這些自己整自己的愚蠢行為。但是我想他不見得喜歡,儘管他常常聽取我的意見,只要是合理的都可以說,我也確實經常在說。

我轉頭看著約拿的母親,這一刻她與約拿毫無關係,也或許是因為有這層關係,總之她像是兩個不同的角色,我們兩個一般高,我們的頭髮經過幾個星期的烈日曝曬都成了淺金色,可是那張臉,一分鐘之前還是開放的,幾乎赤裸到一無遮掩,現在卻封閉了,只有那眼睛散發一種夢幻的神采,彷彿她根本不在這個場地,她跟我看著同樣的東西,卻比我所看到的更遠、更大,我無從臆測,我知道她也不想開口制止這兩個男人,在她眼裡這兩個人繼續這樣固執下去為的是把某些事情一次了斷,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有可能這正是她的希望。這個想法令我不安起來。

然而我並沒有把這個想法驅離,反而讓它長驅直入,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無處可去,我一個人哪裡也去不了,我上前一步挨緊她,我的屁股幾乎碰觸到她的屁股。我想她完全沒注意到,我卻有如受到電擊,在木材堆上的兩個人注意到了,他們往下看著我們,有一秒鐘的時間他們忘了幹活,接下來我做了一件甚至令我自己都大吃一驚的事。我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把她拉近,過去我唯一做出過這樣舉動的對象是我的母親,這一個不是我的母親。這一個是約拿的母親,她跟我太像,身上有日光和樹脂的味道,但是還有另外一種令我發暈的東西,就像森林令我發暈,令我泫然欲泣,我不要她做任何一個人的母親,不管活的死的。

奇怪的是她沒有移動,就讓我的手臂停留在那裡,微微的倚靠著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她要什麼,我自己要什麼,只是我摟她更緊,害怕又快樂,也許只是因為我是最靠近她的一個人,一個有肩膀可以倚靠的人,或者因為我是人家的兒子。然而這是生命中第一次我不想做人家的兒子,不想做我那遠在奧斯陸老家的母親的兒子,不想做在木材堆上那個男人的兒子,那個男人現在是如此的錯愕,即使他們的苦工正做到一半,他呼的直起身子任由那根木杆從他手裡滑脫,分心失神到了極點,約拿的父親也同樣大驚失色,但他奮力的撐著。可惜失敗了,木頭像螺旋槳似的打轉,在他還來不及調整角度的時候打到了他的腳踝,我聽見他一條腿斷裂的聲音,像一根乾枯的小樹枝,接著他栽下來,肩膀先撞上木堆然後砰的墜到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直到他躺在那裡我才回過神來。我只是看著。我父親獨自一個人站在木堆上面,失去了平衡,木杆子在他一隻手裡揮擺,河流在他後面,藍天熱得發白。地上約拿的父親可怕的呻吟著,他的妻子,一分鐘前我還攬著她的肩膀摟她如此的緊,現在從恍惚中甦醒,她掙脫了我,奔向她的丈夫。她跪下來彎著腰把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搖頭,就像他一直是個頑皮不聽話的孩子,少說也是第七百五十次了,她只好投降,至少從我站的位置看起來就像這樣。也就在這時候,我第一次對我的父親閃過一抹恨意,因為他毀了我此生——到目前為止,最完美的一刻,剎那間這恨意排山倒海而來,到了狂怒的邊緣,我兩手發抖,在酷暑之中我開始感到冷,我甚至不記得我有沒有為約拿的父親感到難過,他的痛苦那樣明顯——從他折斷的腿和重摔的肩膀。他在哀嚎。

一個大男人悽慘的哀嚎,因為他的傷,也許也因為他的一個兒子死了,一個離家出走,很可能一去不回,他不知道,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指望了。這不難理解。即便如此,我也沒有為他感到難過,我自己整個人滿到快要爆了,他的妻子只管低著頭搖著,在我身後的小路上,法蘭慈重重的奔過來。連老馬布朗納都在抖動鬃毛拉扯韁繩。從此刻起,我想,什麼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即將出版的Island系列好書《外出偷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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