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國立(時報周刊社長)

去外島當兵在過去始終是個夢魘,新兵受完訓集中在禮堂內等著抽籤,只要出現金馬獎,全場必然一陣如雷的掌聲,因為其他人中獎的機率又少了點。

那年我窩在政戰學校的禮堂聽著抽獎的進行,只擔心自己的命運如何,卻忘記周遭更多的命運隨著這場如遊戲的籤局改變。其中一個朋友去了金門,全家人淚漣漣地在基隆港為他送行,可是他望眼欲穿地等待尚未來的那個人。當他不能不上船時,女孩來了,然後我明白,原來命運在這裡。

三個月後,朋友在坑道中的營區內收到封用紅原子筆寫來的信,女朋友要和他分手。我不知道他怎麼熬過剩下的一年四個月,可以確定的是他退伍後去美國念書便留在那裡結婚生子,大約五、六前他終於回來,特別去了趟金門。他站在「毋忘在莒」前打手機給我,他說一直到那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康復了。

何致和則去了東引,更遠更天涯的小島,然後把他那段歷程寫成了《外島書》。一開始我以為是何致和的「當兵史」,慢慢看下去才恍然有所悟,這是台灣男生的「做兵史」,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在裡面,而且整本書恰恰好四四五頁,一如當年抽到金馬籤的這個朋友,聽到我們的掌聲,他憤怒的用台語說:

「死是死丟哇。」

小說的基本條件是好看,何致和把他的情緒過濾之後,整理得很平靜,很細心地描繪出他周邊每個人的改變。當然,他寫的也是命運,不僅抽籤是命運,到了部隊之後可能遇到什麼樣的長官,也是命運;女朋友會不會移情別戀,更是命運。在那個階段裡的台灣男孩,他們首次體會原來命運根本不由自己掌握的淒涼感覺。得用很卑微的心情、很謹慎的態度、很有限的希望設法快樂地活下去。從指揮官到營長、連長乃至於學長,每個人都有權力改變可憐新兵的命運,這和合不合理無關,這就是人生。

尤其當主角逐漸熬成了老鳥,命運對他露出了笑容,一個美麗的女孩打開男孩封閉許久的心靈,而且帶來他可能去東引國中教英文的訊息。多美的夢,可是作者很堅持,東引根本是個夢,任何好事只存在於夢中,因此女孩消失了,離開軍營去國中教書的希望也破了。指揮官在這島上是上帝,或者,惡魔,他從來不在
乎阿兵哥有沒有夢,他在乎的只是不要出事,然後調升回本島吧。也幸好東引是夢,當完兵後它就會消失。

記得我在考上大學那年的暑假上成功嶺受訓,之後的四年,我常會夢到睡覺時寢室內仍點著的黃黃燈泡,然後一身冷汗地醒來,甚至四十歲那年還夢到了一次。或許不僅東引是個夢,整個當兵的經驗也是夢。

何致和用細膩的筆法、豐富的故事,讓許多東引島上的人物一一復活,留給我們一部值得回味再三的台灣郎做兵ㄟ歷史小說。


★原文刊載於《時報周刊》

★我想看看《外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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