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台上,她擁抱兩個姐妹。

「再見了,」她輕聲說著,

「我很抱歉。」貝絲馬上哭了,「我不懂,」她哽咽著說,

「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妳就這樣走了?」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

愛麗絲手忙腳亂的想要跳上火車,但是在軌道上徐徐前進的列車,與月台間形成一道看來很難跨越的裂口。她的身體似乎不受大腦控制,想要伸手拉住門把貼近車廂卻沒有成功,反而搖搖欲墜的倒向身後的男子。

「走好。」他說,一邊扶著她的手肘,幫忙她上車。找到位子坐定後,她看見貝絲和克絲緹搶著湊向車窗。現在克絲緹也哭了,火車逐漸駛離,她們更加瘋狂的揮舞雙手,拚命追趕她所在的窗口,直到車速越來越快、跑不動時才罷休。愛麗絲無法揮手回應,很快已經看不到姐妹的臉,只能透過窗框窺見四顆金色的頭顱在車身側邊奔跑,感覺彷彿在觀看某種家庭錄影帶。

視線隨著列車行進不斷晃動讓她感到暈眩,心臟也在胸口怦怦狂跳著。打在窗邊的雨絲化為碎片向後飛逝,往倫敦疾駛的這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的閃躲對面軌道颼颼疾駛而過的車廂窗上、如鬼魅般扭曲的眼神倒影。

回到家中,室內空氣冷冽如冰,她對著自己大聲朗讀根本看不懂的說明書,胡亂撥弄著暖氣控制器,同時緊盯操作面板的指針變化。終於,暖氣風口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吐出今年的第一口熱氣。走進浴室,她把手指插進盆栽的土壤中,感覺濕濕的。

當她停在樓梯最上一階、坐下來時,突然有種感覺:之前下樓只不過是剛才的事。她再次望向約翰的手錶,驚訝的發現原來不過下午五點。她確認了三次錶上的數字:17:02──肯定是五點沒錯。當下她的愛丁堡之行彷彿成了一場夢境。她真的來回走了這麼一趟嗎?她真的看見自己以為看到的東西嗎?愛麗絲沒有答案。她雙手緊抱著腳踝,一頭埋進膝間。

等她再次抬起頭時,雨已經停了。房子裡一片死寂,感覺像是瞬間陷入了黑暗。痠痛的指節隨著她舒張的動作,發出清脆的喀啦聲響,在樓梯間迴盪著。她抓住欄杆站起身來,倚著牆慢慢步下樓梯。

走進客廳,她站在窗邊,街燈已經亮起,對面紗窗隱約透出電視光源。她覺得口腔上方有點腫痛,好像剛剛含過硬糖那樣。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路西佛,毫無聲息地跳上窗台,用頭磨蹭著她的手臂。透過指尖,她撫摸著貓咪絲絨般的喉間,感受牠因滿足而發出鳴聲的震動力量。

她啪一聲打開燈,貓咪的瞳孔頓時如風扇關閉般收縮起來。牠跳到地板上,開始繞著她腳邊喵喵的大聲叫著。她盯著一邊搖動尾巴在屋裡遊走、一邊斜眼瞄著自己的路西佛,就著天花板打下的燈光,可以看出牠黑白皮紋下的虎斑貓血統。突然有種念頭閃過腦海,告訴她:貓餓了,想吃飯了。該餵貓了,愛麗絲。

她往廚房走去,貓咪搶在前面衝進門,一躍跳上冰箱。她放貓食的櫃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看起來空空的貓餅乾盒,還有一些放了很久、已經生鏽的罐頭拉環。她抖了抖餅乾盒,掉出三塊餅乾落在地毯上。一陣嗅聞之後,路西佛細細咀嚼起來。

「我是不是太冷落你了?」她撫摸著貓說,「我出去幫你買些貓食回來。」

路西佛緊跟著她的腳步,似乎對她改變主意不再餵自己的舉動感到惶恐。走到前門,愛麗絲從袋子裡取出鑰匙和皮夾,跟著她溜出門口的路西佛則坐在門階上。

「馬上回來。」她輕聲說,然後關門離去。

或許和她踏在柏油路上的腳步聲有關,也或許是因為離開冰冷、封閉的室內再度加入人群,總之,沿著肯頓路走向超市的路上,所有的一切慢慢回來了。她可以看見自己置身於白色的塑膠板隔間裡,牆面上刻劃著串串心形與愛的話語。她可以看見自己站在不鏽鋼水槽前再次洗手,向外潑灑銀色的水珠。

她試著停止回想,努力找別的事物填滿自己腦袋,專注去想路西佛、去想她到超市時還要買些什麼。她彎腰靠近閃閃發光的給皂機,鮮亮的粉紅色皂液徐徐流入她濕潤的掌心,在水流下轉化成油亮的泡沫。她身後的廁所隔間裡,有兩名少女正在討論其中一人待會兒想去買的洋裝。

「妳不覺得我穿那件看起來滿飄逸的嗎?」「飄逸?那是妳說的。」「閉嘴啦!討厭!」後來怎麼了?她陷入一片迷亂,無法組織起在腦海中的片斷思緒……她還需要什麼嗎?牛奶?還是麵包?……愛麗絲轉身面對烘乾機,壓下金屬按鈕,伸出雙手互相摩擦。

烘乾機的正面貼著一方小鏡,她一直不懂為什麼要有這種裝置,大概是如果把出風口往上轉,便可以讓人吹頭髮吧,只是她從沒遇到需要在公共廁所吹頭髮的時候……她回去後該做什麼?或許可以讀點東西。她應該買份報紙。她有多久沒看報紙了呢?……整個空間好像都能反射影像──光亮的瓷磚、不鏽鋼水槽、水槽上方的鏡子,還有烘乾機上的鏡子……或許她應該打電話給瑞秋。

瑞秋可能在生她的氣……女孩們的聲音迴盪在牆間。其中一個爬到廁所隔板上,低頭看著她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愛麗絲走近烘乾機,角度的改變讓身後景象映射在烘乾機的鏡子上……或許瑞秋再也不和她講話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她們以前從來不曾鬧翻過。

或許她到店裡時應該拿個籃子或找輛推車,沒錯,推車比較好。她可以裝滿所有需要的東西,然後一段時間都不用再來。但是她要怎麼把所有東西都帶回家呢?……她的手仍然放在出風口下面,眼睛凝視著鏡子,然後,她用非常、非常緩慢的動作,幾乎花了好幾分鐘那麼久,轉過身來面對他們。

現在,愛麗絲站在十字路口。綠燈亮起,行人邁開腳步朝向對面的交通號誌走去,形成有志一同的行列。在路的那一端,她可以看見超級市場,閃爍的霓虹燈管構成店名招牌。對她來說,自己的生命彷彿到了消滅邊緣。人們在她身旁來來去去,通過馬路,不停向前進。只有她,始終處於靜止狀態。

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下,把她趕到人行道邊緣。綠燈開始閃爍,落後的行人搶著在變燈前通過馬路。象徵靜止的紅燈亮起,瞬間一切陷入沉靜,直到停止線後方的車子發動引擎,一輛輛加足馬力揚長而去,對著她的臉孔留下陣陣黑煙。這些材質堅硬的機械彷彿在向她示威──鋼鐵、玻璃與金屬,全都那麼的銳利、刺眼。愛麗絲緩緩提起腳,讓鞋跟剝離柏油路面,邁步離開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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