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偉棠)  
今天是海子的忌日。十四年了。

 「今天,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句海子的詩,如今已經跟北島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還有顧城「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一樣為大陸的文學愛好者耳熟能詳。

顧城和北島的詩分別象徵了他們那個時代人們倔強的樂觀主義和鋒利的懷疑主義精神,而海子,卻象徵著純潔的一代人(80-89)面對即將滔天而來的?準資本主義社會?最後的負隅頑抗。他理想、純真的詩句,後來被人稱為「前農業社會的最後輓歌」,這個冠冕,也曾被加在海子最景仰的德國詩人荷爾德林和俄羅斯詩人葉賽寧頭上。

 海子,也許是二十世紀世界詩歌的最後一位天才,他的命運甚至神秘地和時代的暴風雨重合:1989年3月26日,中國如履薄冰,潛龍即將驚蟄,25歲的詩人在山海關臥軌自殺。正如1989年之於中國當代史的意義一樣,海子的死,也象徵了一個火熱的文學時代的極端和終結。一個理想主義的社會,因為破滅從此走向功利;形而上的詩歌,因為破滅從此走向形而下。社會因為功利而富裕,詩歌因為形而下走向兩端:利者為詩歌的充實、明晰,弊者則為瑣碎甚至鄙俗。

海子去後,詩人如星隕,彷彿與時代中精神之凋零同步。5月,海子的好友駱一禾猝死於廣場;91年,戈麥自沉萬泉河;93年,顧城謝燁死於紐西蘭。在一個習慣把一切傑出的人物神化的國家,他們也被輕易神化(顧城例外,他更大的是被妖魔化),海子的詩成為89後初期一眾詩歌青年的拷貝原件,拷貝詩歌不成的人就直接拷貝生活之悲劇,而悲劇因為拙劣模仿就近乎鬧劇。以至後後來,新的一批有志於詩的人談海子色變,因為「假海子」太泛濫了,海子本身所給予中國當代詩歌的陰影過於沈重,要另開生天甚至只能逆其道而行。

這個時代是狡詐的,它讓你成為它開幕的犧牲品以後,又會把你祭為圖騰(比如切‧格瓦拉所遭遇)。這兩年的房地產廣告詞,繼海德格的「人,詩意地棲居於這片大地之上」,被用得最濫的就是海子的這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了(因為現今的許多廣告人,都曾是當年的詩歌愛好者)。有一天我走過一間大型時裝專賣店,赫然發現它的所有標價牌上,都印著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死後再被這個世界輕薄一次,這才是死者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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