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爵士
為了修改藍圖,打去了印刷廠,我才一開口:「我們那本《爸爸,我們去哪裡?》想改……」話還沒講完,就聽到話筒那端傳來對方帶著鼻音且急切、激動的回應:
「噢,我說你們這本書哦……你們出版這本書哦,真的是讓我很……很……哎,我不知道怎麼說啦,反正,我看到它就克制不住,快哭了……」
通常我跟印刷廠的人都是為了公務才聯絡,向來也是說完公事就掛電話,但這次,我突然發現跟對方有了新的交流,不再只是死板的印務雜事。我們就像一對熟識的人,開始談起了共同認識的老朋友,說他遭遇的兩次災難讓人不忍目睹,說他對孩子的愛和歉疚多麼令人心疼……我們說著說著,她激動的聲音越來越哽咽,而我,也已經眼眶濕潤,鼻頭發酸。
原本,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沒血沒淚的人,也以為人在年紀漸長時,不止心血管容易阻塞,淚腺也會跟著阻塞。這幾年,不管看什麼號稱「哭點很低」的電影或書,我就是那付死臉,想要我為哪部作品牽動嘴角,或是從眼角擠出一點水,那真是難啊!
可是自從去年秋天第一次讀到《爸爸,我們去哪裡?》,我就發現自己淚腺通了。不止通了,每次一談到這本書,動不動就淚失禁,這種改變連我自己都很訝異。
我曾想,到底是為什麼,為何它可以讓我即使讀過原文哭過了,再次在坐捷運時讀著中文譯稿也可以無視旁人眼光又忍不住落淚,然後在進行校稿時又數度難以自己,到最後,還將它列為「不能在公共場所閱讀的書」?!
我覺得不可思議,它不就是一個父親和兩個殘障兒的故事嗎?這種戲碼不是時常在網路上或報紙社會版或電視新聞都看得到?還有煽人落淚的八點檔,不也常常上演這種苦情戲?……這種老梗,我有什麼好哭,好感傷的?
可是,很顯然地,儘管我找了五十個、一百個不為它動容的理由,我還是沒辦法在面對它時不感到眼眶泛紅,心頭湧上一陣陣的酸楚。
看這樣一個父親,生出兩個殘障兒,整個下半輩子無異於被判了死刑,照理說,在「比誰淒慘」的人生賽場裡,他絕對能名列前茅。他也比誰都有資格說自己可憐、咒罵老天爺,但是他偏不,他只是一付事不關己的,像在說別人苦痛一樣戲謔自己的倒楣,取笑他的兒子,不時地還會感謝兒子的殘障,讓他獲得政府大筆補助、此後生活無虞,甚至,讓他不必像其他父母一樣為小孩的婚姻與前途憂慮……
他極盡幽默的本事,但他的幽默卻更讓我感到悲傷。我還寧可他把這本書寫得煽情,讓我在同情他、可憐他之餘,還能理智的在心裡偷罵他遜,寫得太爛,也能讓所有的情緒在來去之後不留痕跡。而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看了還想再看,每次看就會心酸,就會想哭,就想拍拍這個悲慘的父親,想給他點安慰——可是此念一出,卻又發現他根本不在乎我這個讀者有什麼回應,他更不需要我的同情與安慰,不留半點空間讓我可憐他——因為,從頭到尾,他可沒為自己的災難說出半個「慘」字,他的文字更擠不出淚水;但也就是這樣,才越讓人感受到在這一片嘻笑背後負載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其實,我很能體會印刷廠的那個朋友說「不知道怎麼說這本書」的意思,因為這個父親讓我們看到太多太多關於生命裡最淒慘卻又走不出去的困境,教人無從說起,也不知如何回應……
我只能說,或許它讓我想到某個與命運交惡的朋友,想到自己不該再要她陽光下去,因為我不是她,無法理解這樣的人生……也可能是,它讓我想到常在網路上遇到的那些父母,他們一直堅持守護自己的天使寶寶,不求未來精采,只求能活下去……也可能,我想到了自己,想到心裡需要藉由這本書填補的空缺……
或許就如同法國某個書評所說的:「作者想藉由文學彌補他的兒子,事實上,他彌補了我們所有的人……」
- Sep 03 Thu 2009 16:28
千萬別在公共場所讀《爸爸,我們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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