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爵士
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每次見到她,總是那種暖烘烘的晴天好日。她穿著一身紅花衣,永遠都是站在窄巷的溝邊,陽光從頂篷間縫灑下來,讓她的白髮都閃亮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去到那個老位置。只記得每回見到她,她就已經在那裡了。她會慈祥笑臉地對我招手,要我過去蹲在水溝邊。她會溫柔說著:「尿吧,放心尿吧。」我也照著她的話做。
看我依她的話,她高興地笑了,但第二天早上,我媽的眉頭就皺了。而我,只能抱著濕溽的床單,愧疚地看著媽媽,說不出半句話。
我都喊她「尿婆婆」,但不是真的喊出來。我也從不跟媽媽提起她。
有一陣子,我幾乎天天遇到尿婆婆,家裡的曬衣竿也始終留著一處曬我的床單。媽媽雖然沒有任何責怪,倒是引來好事的鄰居,她跟媽媽說要小心我,說誰誰誰家的孩子就是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個多月,本來不當一回事,後來去看了醫生才發現嚴重了,是病毒跑到尿道,日後要受苦了。
於是,媽媽趕緊帶我去看泌尿科醫生。接下來就是頻繁地上醫院,但我也還是常常遇到尿婆婆。那時我很想跟他們說,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地找我的問題,這全是尿婆婆惹的禍,如果有人能好好跟她溝通,叫她別再靠近我,媽媽也就不用再天天曬床單了……
但,我始終沒說。
這只是一個關於孩提時期的記憶,曾經困擾我,讓我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而最近在看《五歲時,我殺了自己》時,我想到了更多關於小時候的事,也似乎理解了自己以前的恐懼和天馬行空的話語,以及大人眼中的不正常舉止。
「小孩子就是愛胡言亂語!」不管是小時候或是到長大成年以後,總是聽到人們這麼解釋孩子的話語。但想想我們小時候,那似乎不盡然全是胡言亂語,往往背後有其言語的動機和理由,只是大多數的大人不肯多花時間去聽去理解;又或許是,他們離孩童時期太遠了,聽不懂孩子的話。
《五歲》的作家很有意思,本身是小丑,也是自閉兒臨床醫生,用小說來描述兒童心理自然掌握精準深入。他在一次訪談中這麼說:「『五歲』是決定人格特質的年紀……我現在看待世界的眼光似乎和五歲時一樣,沒有改變。我還是一樣,喜歡在沒人看到時摸東摸西,喜歡聞這個聞那個,很多行為舉止其實和孩子沒有兩樣。我真正的行為其實不符合我外表的樣子……」
我很喜歡這麼一個願意蹲下來、用孩子的高度看世界的作家。看《五歲》時不免會想,如果在我小時候遇見尿婆婆的那個時期,媽媽不是帶我去看泌尿科醫生,而是去看一個像霍華.布登這樣的醫生,或許我就不用再挨那麼多針、吃那麼多藥,媽媽也不用洗那麼多床單……當然,我也會願意跟他說尿婆婆的事。
- Apr 08 Thu 2010 07:37
尿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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