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柳蓓,1978年生,彰化縣人。南華大學教育社會學碩士、文學碩士。喜歡文字,喜歡旅行,喜歡幸福味道的女生。從小在鄉間長大,喜歡鄉間的樸實無華,平日深居簡出,不覺得寂寞,常和學生打成一片。目前在兩所大學教教書,不亦樂乎。
曾獲台北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香港青年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桃園縣文藝創作獎、磺溪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及出版補助等。
著有散文集《禾坪上的女子》、《裁情女子爵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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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柳蓓談《移動的裙襬》
這是一部用笑聲、眼淚詮釋出的小說,扭轉世人對外籍女子的刻板印象。
〈傻瓜基金會〉的陳阿冬,經常在客廳觀賞「愛情動作片」,直到老母給他娶了菲籍的李家愛後才戒掉此癮。〈卡拉二重奏〉的素銀從越南偷渡來台卻被騙失身,千辛萬苦生下女兒並用心栽培,想不到女兒卻步上她的後塵。
〈滬の畸〉事業有成的李有為將事業版圖拓至上海,認識復旦大學畢業的辛鑫,就在李有為陷入萬劫不復之際,辛鑫卻不告而別。
〈移動的裙襬〉來自四川的汪成美被人蛇集團控制賣淫,在朋友的幫忙下逃出,藏身在屏東鄉下賣玉蘭花,遇見拾荒的退伍老兵彭則積,相差五十歲的兩人在一場大雷雨中邂逅……
※內文搶鮮看:吳柳蓓/摯情系 印姬花嫁(摘錄)
全身髒兮兮的林幸雄從外面回來,左臉污黑一片,袖子拭去的痕跡。林幸雄太累了,屁股黏到椅子就起不來,連去倒水的力氣都沒有。林幸雄的老母阿枝從廚房端出熱好的魚肉出來,看見林幸雄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兩眼一瞪,隨口就罵:「嘸落用的腳肖」。見林幸雄無動於衷,繼續再罵:「厝邊阿亮已經三個猴囝仔的老爸,誰親像汝看到小姐親像看到鬼。」罵完,進廚房再熱一道菜。
阿枝罵得很順,一點也沒跳針。林幸雄掏掏耳朵,聳聳肩,習以為常。他伸手拿了遙控器切到新聞台,畫面打出「集團結婚」的消息,往廚房瞄了一眼趕緊轉台。轉到電影台停住,正在重播「西雅圖夜未眠」,林幸雄勉強看了幾分鐘,眼皮越來越重然後闔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打電話進電台應徵一名喪偶女富豪的男伴,才要報上名字,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催促,阿雄啊~呷飯啊。林幸雄驚醒,看見阿枝垂著老臉正盯著他看:「呷飯嘸呷飯,發啥神經。」
學生時代的林幸雄生性靦腆,很少正眼瞧女同學,女同學對於他的存在毫無感覺,流傳在眾女同學之間,林幸雄不受歡迎的原因:第一,他不懂褒獎女同學。第二,他的鼻孔老掛著一條濃稠的黃鼻涕。第三,他的成績老是墊底,拖累班上排名。像林幸雄這樣的男生,國中生涯乾淨得像一張白紙,當色情漫畫傳得鋪天蓋地,只有他在看布袋戲。林幸雄國中畢業後沒興趣升學,到一家水電工程行當學徒,三年過去,學成技術就要賺錢了,國防部卻要調他去保衛國家。林幸雄叩別父母提著行李飛到金門啃饅頭,海風嘯嘯,海鷗嗚嗚,外島的日子蕭索得令他心灰意冷,全連的弟兄都去吃早餐了,只留他蹲在淒風苦雨裡修理要滴不滴的水管。
「汝是臭耳聾是莫?是有亦是嘸?」阿枝不死心繼續追問。林幸雄專心吃飯,一句話也不說,用點頭搖頭回應林母。最後,林幸雄實在受不了林母的糾纏才勉強吐出:「真正嘸啦!」「夭壽喔,阮前世人是做啥歹失德,這世人天公伯要斷阮後嗣……」阿枝說完,像演歌仔戲一樣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林幸雄知道林母一哭下去沒完沒了,答應找個女朋友讓她開心。吃完飯,林幸雄又陪林母看了哭哭啼啼的八點檔,近九點鐘,林父才從清潔隊下班回來,全身臭酸味。林母看不順眼,又罵:「臭麼麼,討債洗衫粉,嘸落用的腳肖。」這句話已成林家男人的註冊標記。
林幸雄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會有慾望,幾年下來相親次數多到數不完,也許是緣分不足,他喜歡的,人家不喜歡他;人家喜歡他,他又嫌人家身材不好,臉蛋不美。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男人,雖然外型不討好,但是不代表就沒有婚姻選擇權,他不願意為了結婚而結婚,跟不喜歡的人勉強在一起,就像阿爸活在阿母的陰影下,一輩子都不能翻身。林幸雄的三個姐姐在阿枝主導下嫁給隔壁村、隔隔壁村的田僑第二代,在他老母的認知裡,有土斯有財,擁有大筆土地的人講話才敢大聲。他是獨子,將來要繼承三甲多的土地。有土地又怎樣,再多土地不代表就能心想事成、美夢成真。林幸雄心酸的想。
工頭跟林幸雄說今年水電工程的案子要結束了,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所有工作會在過年之前完成。完成之後,下一個案子在哪裡沒有人說得準,房市持續低迷,水電工程的案子也少,大部分的營造公司和工程行都是三天捕魚十天曬網。這些先不談,快過年了,林幸雄想到三個嫁人的姐姐會在初二回娘家,那是林幸雄的一年當中最大的惡夢。在姐姐眼裡,林幸雄是一隻憨到極點的動物,大姐秀春總是當著大家的面調侃他,就算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走到他面前,他還會叫人家把衣服穿上,小心著涼。這種單純到不解風情的男人,注定羅漢腳飯吃一世人。每年全家人湊在一起吃飯,林幸雄即成為全家的箭靶,四個女人一口飯配一句罵,把林家男人活活壓落底。
大年初二,二姐秀里在飯桌上對著林幸雄說:「汝過年就三十歲,若不娶查某轉來煮飯,甘講叫阿母替汝煮飯煮到死?」林幸雄被這句話嗆到,飯粒噴得四處都是。秀里繼續說:「聽講真多人攏是三十萬包到好……」林母聽到三十萬包到好,整個人非常激動,直問秀里叨位的小姐這呢阿莎力。秀里說:「外國貨啊!不管汝是要十八歲、二十歲,抑是要五十歲的老小姐,隨在汝揀,小姐皮膚白泡泡幼綿綿,不但青春,體力擱好,要生一打攏沒問題。」林母一陣狂喜,為林家有後感到天大的安慰。
林母那天聽了秀里的話,彷彿在大海中撈到一根浮木,她開始託人探聽外國新娘,暗自比較印尼、越南、大陸、菲律賓的新娘誰最便宜又大碗。聽說越南女人強勢又難教訓,立刻淘汰出局。大陸的女人同文同種又懂得多,財產沒兩三下被捲跑,想到阿雄一塊錘錘,恐怕不出半年就被賣了。菲律賓呢?她不太懂菲律賓女人的習性,特別去請教鎮上最有智識的標叔。標叔說,菲律賓的查某冊讀很多,目頭卡重,可能會看衰小阿雄。林母心想,阿雄只有國中學歷,到時陣被人壓落底就淒慘落魄。聽說印尼小姐個性溫純,不爭不鬥,做牛做馬做到死不出怨言,光是這一點就讓林母非常激賞,以她斤斤計較的性格,三十萬包到好是最理想的狀況。光是比較各國女人就讓林母費了好大的心力,最後決定印尼女人當作阿雄未來媳婦的人選。
從頭到尾,林幸雄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三個姐姐輪流回家跟林母商討他的結婚大事,沒有一個人來問他「好不好」、「要不要」、「行不行」,好像要結婚的人不是他。他勢單力薄,就算反駁也沒有人要聽,心灰意冷乾脆放手讓她們去搞,他嘴上沒應好,誰也不能勉強他。
秀里從牽勾仔(掮客)那裡拿回一本印尼女孩的相本,裡頭滿滿是青春招搖的女孩,統統十八歲以上,二十歲以下。「拿去看,揀一個!」秀里將相本遞給林幸雄。林幸雄伸手去接,先是隨意翻翻,漸漸覺得口乾舌燥,不斷問秀里,都是要給他選的嗎?他一翻再翻,好像一隻跌到穀倉的老鼠,興奮得不知道要從哪粒米啃起。林幸雄是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那麼多女孩在他手裡,卻還要像三歲小童問她娘哪一個卡好?這個問題也考倒林母,叫愛君的女生臉圓圓的看起來有福氣,但是嘴巴太闊,一看就是會吃倒婆家的面相。叫美容的女生單眼皮,櫻桃小嘴,可惜屁股怎麼看都太小,到時小孩卡在骨盆腔裡拉不出來就天地變色。叫青枝的女生雖然沒有前面兩個女生的缺點,但也長得不夠漂亮。不夠漂亮是林幸雄說的,他要娶就要娶漂亮的,否則帶出去會讓人見笑。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一則關於「醜聞」的笑話,「醜聞就是,當你帶一個醜八怪女孩出遊,就會聽到周遭的人所說的話。」不小心娶到醜妻的工頭阿猴活生生成為大家的笑柄,林幸雄看在眼裡,驚在心裡,他年年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步上阿猴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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