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安靜且乾淨的小說。通常我們會以為這樣節制的手法寫出來的小說,必定冷峻孤絕,但《最後一場雪》不是,它甚至很溫暖。因為,一字一句讀下來,你會知道,那些沒說出口的,是因為更深的不忍、羈絆、眷戀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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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梓潔,《父後七日》原著作者&電影編劇
※「雨貝.曼葛利的文字是如此乾淨、優美,字字句句精準地劃進我們的心扉,這部關於父子情感的小說,毫不煽情,卻絕對感人,讀後必然令你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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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電視週刊》雜誌
★《最後一場雪》(La dernière neige)搶先看 PART Ⅰ~~
有一年,我想要買下一隻鳶。那年,是多雪的一年。
當迪卡索將這隻鳶也擺上了佩西亞路的人行道,與二手汽車零件、收音機以及床頭燈,同樣成了販售的物品— — 自那一天起,我便心心念念地想要擁有這隻鳶。在這之前,我從來就不曾如此急切地想要擁有一樣東西。
當晚,從養老院結束工作的返家路上,我問迪卡索是否可以先付訂金,我實在擔心別人比我早一步買走這隻鳶。他拒絕了,說他不想要收我的訂金,因為說不定哪一天我不想買了,還回頭討這筆錢。我對他說,絕對不會有那麼一天,但他又再次表示自己不想收訂金。他坐在其中一張出售的扶手椅上,繼續專心地瞧著路上的一切動靜。我從迪卡索擺放二手商品的人行道上走開,穿過了馬路,離開了佩西亞路。
在這之後的每一晚,當我從養老院返家的路上,總會到佩西亞路確認那隻鳶是否還好端端地在籠子裡。
過了幾個星期,我終於能夠說服自己,沒有人會在我之前買走這隻鳶。大家寧願買收音機或是汽車零件,而不會是這隻鳶。
偶爾,當我才剛繞進佩西亞路,迪卡索正收聽的歌曲,便從其中一台收音機播送進了我的耳裡。他將這台收音機擺在漆成白色的桌子上面,電源插在從他二樓住處窗戶垂吊下的插座上,而鳥籠就放在收音機旁邊。我真不喜歡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一隻鳶聽了收音機播放出來的東西,還能不能將失去自由之前,眼前所見、身體所感的一切記憶,久久地留在心頭。
我尤其擔心的是,聽了迪卡索偏好的愛情歌曲,鳶兒將要忘了懸崖峭壁,忘了在原野上空的翱翔。
有一晚,我問爸爸,要是他在我這個年紀的話,會選擇買收音機或是一隻鳶?他回答:
「當然是收音機了。」
我說,真可惜,因為從幾個星期以來,我就很想要買下一隻鳶。爸爸聽了很是驚訝。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要我描述那隻鳶。在床頭燈微弱的光線之中,我開始說。我記不得用了多少時間、哪些字詞讓他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這隻鳶的模樣。我唯一只記得,到最後,爸爸告訴我,他已經不知道是該選擇收音機,還是一隻鳶了。他大力地稱讚我,說我描述那隻鳶的方式很棒。我心裡於是明白,他應該還是會選擇收音機。
自從迪卡索不願意讓我先付訂金,我便認為他瞧不起我,也就不敢問他關於那隻鳶的事情了。不過這真的很可惜,因為我想認識捕獵到這隻鳶的人。我很好奇他是如何捕獵到這隻鳶,而過程中遭遇了什麼樣的困難。還有,當他埋伏守候著鳶兒的時候,心裡面想的是什麼。我雖然還不是這隻鳶的主人,可是,我卻已經因為對這隻鳶被捕獵的過程一無所悉而感到失落。我也知道,當我擁有這隻鳶的那一天,這份失落感將會更為強烈。
有一晚,當我從養老院回家的途中,遠遠看見了人行道上有個男人,正站在迪卡索的扶手椅前。在那一瞬間,我立刻確信他就是獵捕鳶兒的人。一定是因為我從早上便一直想著這件事,而且遠遠看上去,那個人的身形分明就是捕鳶人所會擁有的身形。我慢慢地走上了佩西亞路,但還沒來得及到迪卡索那裡,男人便如我所預期地離開了。我在後頭跟著他。
我走在他身後約莫十幾公尺遠。在今晚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捕鳶人像他如此神態自若地走在夜風之中。這令我不禁全身緊張了起來。到了亞夏勾路,他停在飲水台前,拿水潑了潑頸子。我也跟著停下腳步,看他用雙手捧起水喝。接著,他邁開腳步繼續前行,但我卻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遠去。然後我又返回佩西亞路,去看那隻鳶。
當我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讓媽媽很是擔心。我告訴她,養老院裡的老人想看夕陽,所以我陪著他們一起看。我計算了下午的總收入,將其中的一半交給媽媽,然後和她一起吃晚餐。飯後,我去了爸爸房間。我告訴他,下午遇見了捕獵到那隻鳶的人。他問我,跟那人說話了沒有。我點亮了他的床頭燈,回答說,我們在亞夏勾路上的飲水台前說過話了。我還額外添加了一些內容,像是和那人一同喝水,以及聽他敘述如何捕獵到鳶兒。沒想到爸爸要我如實地重述一次。我只得立刻編出在湖區捉獲鳶兒的經過。而這整個情節其實在我腦裡已經幻想過無數次了,因此字字句句根本無須假以思索,便脫口而出。爸爸閉著眼聽著,突然睜開眼問我:「他真的說了這些嗎?」
我回答:「一字一句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繼續講述著捕獵鳶兒的情節。在某個時刻,他對我說很喜歡這個故事,我於是逐漸增加了細節刻畫。只不過,我故事還沒說完,他就已經睡著了。雖然如此,我還是繼續說著。因為我自己也很喜歡這個故事。我按熄了燈。一片暗黑之中,我站在床頭燈前等了好一會兒,才出了房間。是這樣的,有時候我們才剛熄了燈,爸爸卻醒來了。當他發現自己置身於黑暗,便會開始恐慌,有時候甚至害怕到無法再入睡。他曾經告訴我,夢見過自己口中的牙全掉了,一顆一顆落掉的牙齒,毫無生氣地堆疊在掌心中。於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夢見了相同的夢境。我時常默默地思索著這個夢,然後攤開手,以為也許會在手心裡看見掉了的牙齒。我是看到了,但是卻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因為我仍然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還好端端地在嘴巴裡。事實上,我也很難想像手心裡掉落的牙齒是自己的。對我爸爸來說,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在夢裡,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牙齒還在。已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他不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們一家人的生活花費,都是靠著他的退休金,以及我陪老人在養老院公園散步的一半收入。
隔天,爸爸問我關於亞夏勾路飲水台的事。他想知道,我是否觀察了飲水台的外觀。我回答說,因為專心聽著捕獵鳶兒的經過,根本沒有多餘心思注意飲水台。他對我說:
「就像我,當我聽著你講捕獵鳶兒的故事時,也沒有想到這個飲水台。但是今天一早我記起了飲水台的水池上頭,刻有一隻鳥兒,而水便是從鳥的嘴巴裡流出來的。」
我問他,那是不是一隻鳶。他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我。我也有想到這個問題,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隻鳶。」
我要他試著好好地回想。他坦承,據他當下的記憶所及,那的確不是一隻鳶。他說,飲水台的外型是隻鳥兒,實在是太奇怪了。我也如此認為。於是我們不再提這個飲水台。
他神情疲倦地轉頭朝向窗戶。在床頭燈的光影之下,他的雙頰顯得凹陷許多。他一隻手在被窩裡,另一隻手則撐著自己的頸背。我問他要不要我關上燈,他仍舊雙眼注視著窗子。百葉窗的葉片與葉片之間,正透著一片紅。他問我:「你剛說什麼?」
我回答:「沒什麼。」
我站起身子,往窗邊走。我想知道,要是從近處看,葉片之間還會不會有剛才的那片紅。的確是有的。我又回到了床邊。爸爸要我端水給他。我去倒水。為了讓水能夠快點變涼,我打開水龍頭之後,就讓水久久地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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