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八月,我前往了比利時瑟內夫(Seneffe)歐洲文學譯者學院(CTLS),與讓-菲利浦.圖森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翻譯《瑪麗的真相》的譯者一起工作。瑟內夫位於布魯塞爾南方四十公里,是個人口破萬的恬靜小鎮,鎮上最著名的應屬那棟建於十八世紀的瑟內夫城堡,原屬城堡的馬廄則重新修整,充當歐洲文學譯者學院的研習場地。
如果腦海中盤據的是《浴室》、《先生》中那個擅於描繪靜謐狀態的圖森,肯定會對他表情達意時四肢不斷搖晃,身體也不時擺動大吃一驚。如果心中刻印的是圖森略帶憂鬱的面容,恐怕也會對他不時露出淘氣的笑容措手不及。
其實我所遇見的圖森包含了許多對立的元素:沉靜和好動,憂鬱和調皮,時而自信,時而靦腆。我忍不住詢問見過他年輕模樣的丹麥譯者Bjørn與匈牙利譯者Zsolt,他們都說現在的他一改往日的形象,以前的他沉默寡言,比較嚴肅,經常由妻子瑪德蓮出面張羅大小事務,似乎頗能呼應《浴室》裡的人物。
於是為期整整五天,每天大約三小時,我們齊聚在二樓的圖書室,一起地毯式地重新審視《瑪麗的真相》的內容。這通常是由譯者提出各種疑惑,譬如書中大量出現的「夜晚」大約是幾點(因為譯者來自世界各地,夜幕降臨的時刻不太一樣)?歷史上確實有讓.德.賈內這號人物嗎?波赫士真的寫下《變形島》?德國譯者甚至發現瑪麗前一刻光著腳走動,後一刻怎麼脫掉襪子呢!
圖森任憑譯者自行選擇保留原文或加以修改,以便閱讀起來較具連貫性,但我決定保留原文,它令人想起高達的電影,由於跳脫邏輯,有失連貫性而形成某種特殊的趣味。有時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地方也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困擾,譬如匈牙利譯者Zsolt 提到讓.德.賈內的「賈內」(Ganay)二字的發音相當於匈牙利語的「豬糞」或「人渣」,他建議稍事修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聯想,圖森認真思索了片晌,認為「賈內」若產生這般聯想確實有違他的本意,於是通融修改。
圖森戲稱他在日本擁有眾多知音,是因為日本譯者寫了一個恐怕和他沒啥關係的版本。除了亞洲之外,他在德國也甚受喜愛,圖森跟德國的關係匪淺,一如他以旅居日本與中國大陸的經驗創作了《做愛》、《逃》,更早旅居柏林時,他便寫下另一部重要作品《電視》。他也受到歐洲其他作家的讚賞,譬如匈牙利當代重量級作家彼得.伊斯特海茲(Péter Esterházy)去年特別寫了一篇短文回應圖森向法國足球巨星席丹致敬之作《席丹的憂鬱》,二篇文章收錄一冊在匈牙利出版。今天我們很難想像,要不是二十七年前子夜出版社老闆傑洪‧林登(Jérôme Lindon)在公司裡閒晃,不小心讀到《浴室》的原稿後愛不釋手,當今法語文壇界的才子圖森就會改行種小黃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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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瑪麗的真相》,我們忍不住納悶現實中存在瑪麗這號人物嗎?最後一天,我探問圖森的妻子瑪德蓮,瑪麗的原型是她嗎?
「哦,不是。瑪麗其實是圖森自己,《瑪麗的真相》裡的『我』是他,那匹馬也是他。」
瑪麗究竟是誰,瑪麗的真相為何,就由讀者自行評斷了,不過容我補充一句:圖森沒有駕照,不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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