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獅子老師
在與主編訂好了交稿截止日期後的這幾個月,我開始了一趟時光隧道之旅。每個禮拜一我在郊區有課,必須搭長達三十分鐘的捷運,我便把書稿帶個十來頁到捷運上讀。一支筆,一疊稿子,一顆沒有防備的心,在車子開動之際,我也搭上了時光機回到了久久遠遠,忽隱忽現的過去,在字裡行間裡變得清晰無比。
讀著讀著,視線就朦朧了起來。每一篇文章包裹著保存完美的我的童年,我親愛的阿嬤,爸爸媽媽,叔叔姑姑,還有心上的一塊肉——妹妹。有的讀起來,我哈哈大笑,有的讀起來,我淚眼婆娑。在那段行駛在台北盆地底下的捷運,也穿過了時光。我看到了阿嬤,記得她叫我名字的溫柔語調,充滿皺紋乾乾扁扁的手,還有她因笑而瞇起的眼。隨著文字,再看到她,總是開心的。
妹妹生病的部分,讀得很辛苦,才知道有些痛沒有淡去,只是不再去想起。會痛是因為捨不得,要是可以,我願意把那些苦都攬在自己身上。我們好像都是如此愛著彼此。一次我自己需要開個小刀,妹妹其實比我還緊張,我問了很傻的問題,她在電話的一頭很篤定地告訴我,她絕對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我聽了,安心了很多。開完刀,妹妹馬上飛來看我,還帶了一整個行李箱的米果給我。晚上我們睡在公寓的地板上,她小心地為我按摩,不傷到傷口,第二天痠痛完全消除。
妹妹生病時的事,有的我記得很清楚,有的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媽媽說忘記就忘記了。疾病,會改變一個人,也會改變一個家庭,很幸運的,我們只變得更珍惜彼此,更知道生命裡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也更加珍惜現今。妹妹恢復得不錯,也從光頭佩蒂變為長髮美女,她和妹夫丹現在住在加州,養了一隻叫泰勒的拉不拉多犬,每天做完事,就會帶泰勒到海邊走走。他們也是醫院裡的義工,妹妹還為醫院的癌症中心做了二○一二年的月曆。
捷運開出地底來到地面上時,我也該下車,有時候來不及擦乾眼淚,有時候來不及收住我的笑意。這三百多頁的書稿就這樣在通勤的時間裡校完。走出捷運站,到了地面,得再搭一小段的捷運,我總愛坐在車尾,看遠方的山和雲,有時候下起雨,我也愛看窗戶上的雨滴。那段開在大樓之間山腳下的轉乘捷運的風景,是我的小獎品。
校稿完,開始另外一個功課,我得改寫幾篇用第三人稱寫的文章。這個功課我停頓了好些時候,並不是在逃避,而是我似乎無法做到。當時會用第三人稱寫故事,因為第一人稱的「我」在那個時間點還無法用「我」來寫。但現在的這個時間點可以了嗎?
要改寫的第一篇是〈一碗粥〉,在拖延了幾個禮拜以後,我知道我該開始著手,不管如何,先試了再說。〈一碗粥〉寫媽媽為了妹妹,跑了半個曼哈頓,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為妹妹煮粥的故事。其實,那段時間裡媽媽為妹妹煮了很多東西吃,只是妹妹在做骨髓移植那天,醒來後,她點的是粥。我開玩笑地問媽媽她要煮粥還是煮雞湯,她想了想說,就煮粥吧。菜單決定了,我也想好怎麼寫了。
我把妹妹移植的那一天從早上到晚上記錄了下來,當我寫到媽媽和我那天晚上的對話,問妹妹有沒有吃粥,而她回答說妹妹吃光光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感動及心疼還是在,不同的是,我可以用第一人稱來寫了!我把它重新命名為〈Day Zero〉,骨髓移植的那一天,身體重新啟動,生命也重新開始。打上篇名〈Day Zero〉時,知道它也是我新的開始,有了〈Day Zero〉,改寫別的舊文時就容易多了,不可能的任務也不再不可能。
稿子全部完成,寄出去的那個早上,台北是陰天,但,我的心情不是陰天。滑鼠從第一頁滑下到最後一頁,我想,這七萬五千字是多麼的美好,這裡面出現的人物在我的生命裡一個都不能少,少了一個,我就不是我。
所以,這裡要呈現的是小小的一篇篇的故事,沒有大道理,也沒有大人物,但有我最心愛的人、地方,與時光。謝謝你坐下來與我一起,點盞燈,故事,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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