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引
我出生在雲林的農村,我的媽媽非常單純、善良、嚴謹,也是極為保守的人。她的世界只有白與黑,沒有灰色地帶。
她對待孩子的態度,以性別為依據,而性別是一道魔咒,不能跨越。她對女兒的教養則以「否定句」出發,也以「否定句」結尾。
幾十年來,因為性別的關係,媽媽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肯定句」,包括我的個性外向、活潑、慷慨、愛冒險、愛自由、朋友多、家裡有很多書、栽培女兒一如栽培兒子,讓她三番兩次不滿意我。其實,背後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是女生。結果我們一見面就吵架,每次都不歡而散。
因為媽媽每次看到我,就干預我的生活,每次都要斥責我的個性和所作所為。因此,我幾乎什麼事情都要瞞著媽媽做,否則就寸步難行,更甭想旅行全世界。
為了平衡我的過去,現在,我要的是一個「肯定句」的媽媽。我花了很多心思尋找心目中的「肯定句」媽媽。我要的「肯定句」媽媽其實很簡單:接受我、欣賞我、鼓勵我,有時鞭策一下,尤其在我走偏或疑惑太多,或搖擺不定時,引導我一個方向。很幸運地,在我到達美國3個月後,終於找到了我的「肯定句」媽媽——安妮塔。
安妮塔媽媽今年83歲,很擅長說故事,她是很有赤子之心,非常幽默開朗並深具智慧的美國人。我們一見如故,兩個人不僅非常地投緣,簡直就像是天生的母女一樣。經過我的請求後,安妮塔答應當我的媽媽,也當我的人生導師,她慷慨的分享她的生命經驗,也允諾教養我。
<我是誰?>親生母親 老愛挑我毛病
和安妮塔相見如故,我們之間雖有文化的差異,有語言的不同、還有膚色一白一黃,但都沒有阻礙我們的溝通與默契。
這使我更不明白,我出自娘胎,我和父母說的語言相同,也吃相同的飯,從小耳濡目染爸爸媽媽的所有生活,為何我始終和媽媽處不來。但事實上,我的個性很海派、樂觀和積極。換句話說,我是老少咸宜的人,我的朋友從小孩到老人,各階層的年紀都有,他們也都喜歡我,唯獨我的媽媽一見我就罵,並視我為一文不值的人,實在傷透了我的心。
我和所有親戚的感情都很好,他們多數也和我的媽媽相處得很不錯,他們也不知所以然。有時候,他們告訴我,因為我是與眾不同的人,而我媽媽不喜歡和大家不一樣的孩子。
媽媽12歲時喪母,她一直深以為憾,也認為她自己是歹命的人。媽媽曾不止一次的對我數落,「妳有媽媽,還有什麼不滿足?不像我,我是多麼的歹命,沒有媽媽照顧和教養我,讓我才12歲就得照顧弟弟妹妹,還得做一大堆家事。」
我沒有同意媽媽的說法。她早年喪母不是我的錯,我不需要承擔她生命的遺憾,媽媽更沒理由因為外婆早逝而對女兒不好。我比較為媽媽感到遺憾的是,媽媽出生在有錢的家庭,在外婆還健在時,並沒有讓她入學受教育。我懷疑,媽媽並沒有被外婆喜愛和照顧。
<保持距離>可以不喜歡 但還是要愛她
安妮塔聽到媽媽對待我的態度後,她深以為憾。「雖然如此,妳還是要愛妳的媽媽。」安妮塔不斷的向我強調,愛媽媽是多麼的重要。
「不過,妳可以不喜歡她。」安妮塔說。
「妳永遠都不可能改變妳的媽媽,那是她生活七十幾年的方式,早就定型,妳就讓她維持她的方式。妳媽媽的想法也不會因為妳而轉變。尤其她的生活圈子小,認識的人有限,這些都形塑她的個性。」當安妮塔這麼說時,我問她,那這樣我怎麼和媽媽相處?我們連在一起幾分鐘都很困難,因為媽媽一直要控制子女。
「妳可以用長距離愛她。這個意思是愛她,也讓她知道妳愛她,但保持一個長距離,而不必刻意在一起。相愛的人不一定要常相隨,妳應該明白,有些人本來就很難相處。保持遠距離的愛,這樣妳的媽媽就無法控制妳。不論如何,妳一定要活出自己的世界,而不受妳媽媽的控制影響。」
我還在思考,安妮塔遠距離的愛該如何執行?我沒有逃避媽媽,我只是不願意自己落入負面的思維生活中。安妮塔遠距離的愛,正和「父母在,不遠遊」的傳統背道而行。承歡膝下或「老萊子」的價值觀還深植人心,遠距離的愛恐怕窒礙難行吧!雖是如此,但安妮塔的看法,似乎解除了我內心的不安。
★原文刊載於自由時報2009年2月23日 家庭親子版
- Mar 02 Mon 2009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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