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看似完好而美滿的感情,為何在轉瞬間崩裂了?這是丹麥知名小說家龔達爾藉由此書對我們的提問……他為我們呈現了一幅驚人、深刻、在凝視後竟久久無法自己的生命風景!」 ——《出版人週刊》
「倘若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依然執導,勢必會將本書拍成扣人心弦的電影。」——《寇克斯評論》
「龔達爾以一種不疾不徐的節奏,一種似近似遠的距離,向我們揭示婚姻中最棘手、最令人驚心的問題……這絕對是一次迷人而令人無法忘卻的閱讀經歷。」——《圖書館期刊》
J.C.龔達爾作品《沈默的十月》搶先讀——Part 1
雅絲翠站在扶手前方,以城市為背景,微風吹撫下,栗棕色髮絲飄揚,彷彿邊幅未修的旗幟。她戴著太陽眼鏡,滿臉笑容,潔白的牙齒和諧輝映後方的白色城市。七年前的一個傍晚,我們在里斯本搭乘小渡船橫渡太加斯河,前往卡西阿斯,我在船上拍下這張照片。夕陽餘暉下,屋舍的釉彩瓷磚化作一色,此時置身遠處,我才真正明瞭里斯本為何會被稱作為「白色城市」。河流對岸,從商業廣場到古老的上城區和阿法瑪區一帶,柔和的光線映照著櫛比鱗次的屋舍。從她離開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完全沒有音訊。唯一的蛛絲馬跡,來自我們銀行聯名帳戶的對帳單:她在法國巴黎租了輛車,穿過波爾多,然後是西班牙的聖撒巴提安、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葡萄牙的波多、孔布拉,最後到達里斯本。那年秋天,我們走的正是同一條路線。十月十七日,她在里斯本提領一大筆現金,之後便沒有再使用信用卡,我不知道她的去處,也無從得知。我四十四歲,年紀漸增,明白的道理就相對減少。年少時,我以為知識會像天地萬物一樣,隨著歲月而擴展:日復一日益形深遠的確知事實,將會取代難以理解的無常。我當時的確太過樂觀。隨著時光流逝,我必須承認,自己現在所知,比起當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甚至可能稍遜,心中更是少了那股信心。我那所謂的經驗,與真正的知識大有不同,這麼說吧,像是瓶中空洞無力的淺薄回聲;貧乏學識的周遭出現越來越多的空無,彷彿乾燥的核桃仁,愚蠢無比地發出嘈雜的噪音。我的經驗不過是不學無術的經歷,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麼無知。
十月初的一個早晨,雅絲翠說要離開。她就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傾身看向鏡中的影像,一邊塗上口紅。她已經打扮妥當,一如往昔,優雅地穿著一貫的深藍色。她的優雅中帶著一絲保留與謹慎:她鍾愛深藍、黑色和白色,並且從來不穿高跟鞋,後者完全沒有必要。話畢,我們在鏡中四目相望,她似乎想知道我會作何反應。雅絲翠依舊動人,每當我了解自己無法猜透她的思緒時,她就更是美麗。她勻稱的面容一向令我著迷,這個特色並不常見。大部分人的臉孔都有些缺陷:鼻梁不正,胎記和疤痕,或是兩側線條不同,使得左右臉無法對稱。雅絲翠的面孔兩側以挺直的鼻梁為界,猶如鏡中的倒影,劃出完美無瑕的弧度。她的鼻形高挺,細長的綠色雙眼間距較一般人遠,臉頰略寬,尖下巴稍往前勾,顏色極淺的飽滿雙唇幾近膚色,微笑時總會勾勒出難以捉摸的線條,嘴角和眼尾則浮現一些新生的細紋。雅絲翠總是帶著有意無意的笑容,在綻放的笑靨中,她的肌膚會立即反應出周遭的氛圍,以及光線和陰影的溫度,彷彿她正置身於自己夢寐以求的場景當中。歲月開始在她的軀體上雕鑿出痕跡,即使第二個孩子都已經十八歲了,但是她的體態依然苗條堅挺,並且維持我們初識時的靈巧輕盈。
如果沒有看到銀行的對帳單,我早就會要求失蹤人口的協尋。但是我絕對可以了解一件事:她並不想讓人發現,我也不打算去找她。當時我開口詢問她準備前往何處,她表示自己還不清楚,站在鏡子前,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我什麼也沒說,於是她動身離開。我聽見她在客廳裡講電話的聲音,但卻聽不清她說些什麼,她的音調帶著一絲慵懶,不時中斷,略顯沙啞。沒過多久,就傳出關門的聲音。我沖了個澡,看到屋後建築物上方掠過一架飛機,陽光亮晃晃地映在上頭。我得不時擦拭鏡子上的水霧,才能看清覆滿刮鬍泡沫的臉。鏡中滿臉白色泡沫的男人用一貫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似乎要說,他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個男子。他神情落寞,好比疲憊的聖誕老人,定格在一幅鏡面上,圈住鏡子的葡萄牙瓷磚上,還繪有藍釉蔓藤。我們當時駕車穿越葡萄牙北部山區蜿蜒的綠色隧道,來到辛塔附近一處霧氣濛濛的小村莊,她就是在這裡找到了這些瓷磚;我為了滿腳泥濘而出聲咒罵,她則是隨性挑剔地檢視看來差異極大的一片片瓷磚,一名外套沾滿稻草的農夫從驢車後方的桶子裡倒出一杯烈酒請我喝,濃烈的酒精嗆得我嘴角發顫。當夜,我們在下榻的藍色旅社內纏綿,牆上的壁紙印有豔藍色花瓣、船隻和小鳥,她模糊的低吟就迴盪在四牆之間。在如謎的音韻下,雅絲翠既遙遠又親近。我走出浴室,她已經離去了。公寓裡一片寂靜。羅莎半正式地遷入新男友住處,賽蒙則騎車周遊義大利的薩丁尼亞島。再過不久,我們——雅絲翠和我——便會真正獨處。我們並沒有詳談,也許是因為兩人都無法設想屆時的處境;我們戒慎恐懼地處在這股新的沉默氛圍中。以前,孩子們離家,我們總是興高采烈地享受這股自由自在的感受,然而,如今出現在眼前的空間,竟讓兩人無法消受,卻也不願任其坐大。
喧囂的世界歸於寂靜。他人製造的聲響也好,自己發出的聲音也罷,數年來,這些主旋律、次旋律、變奏的跫音、話語、哭笑和叫喊就縈繞在我的身邊。這就如同永無止歇的音樂,不盡相同,卻又日復一日重現,因為,能夠入耳並且銘記於心的是旋律,樂器並非重點;是我們共同築起的生活,而非個別存在的言語和動靜。這個生活方式夜以繼日重複出現,一年一年的,卻也有所改變:不得安眠的夜晚和刺鼻的尿布氣味、三輪車、床邊故事、急診室、孩子們的生日和學校的郊遊、聖誕樹加上濕漉漉的泳衣、情書、足球賽、歡樂和單調、口角之後的和好。最早的幾年間,這個喧鬧多變的小宇宙不斷膨脹,佔領了一切,所有的安排、計畫和例行工作彌漫在我們兩人之間。我們各自站在新世界的一端,許久以來,只能透過鬧哄哄的噪音互相揮手致意。到了傍晚,所有繁忙事務告一段落,我們一起癱坐在電視前方觀看新聞、益智節目和重播的老電影,雖然兩人都沒敢提起,但是我確定她和我相同,偶爾也會懷疑瑣碎雜事是否遮蔽了生命本身應有的意義。許久之後我才明白,生命的意義也許不在於厚重家庭相簿上,那些用相機捕捉的特定時刻,而是緊繫在重複的格局以及瑣碎的事務上。然而日常瑣事纏身,筋疲力盡地站在廚房餐桌與洗碗機之間,手上拿著待洗的碗盤,耳邊聽著孩子在公寓裡的笑鬧聲,也只有在突然出現的短暫悠閒時刻,我才會注意到生命的意義。在這些片段的時刻中,我偶爾會想到:就是這些夜以繼日出現的活動和話語,讓我能完全置身於生命的中心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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