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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達爾,一個在歐洲享譽已久的丹麥重要作家,竟然遲至今日才有他的英譯本!……讀他的小說,你必然覺得相見恨晚,更會著迷於他的敘事手法……」——《好書情報》

「這是為了維護婚姻之中的愛情而訴說的故事,以及當我們不再相信這些故事之後的遭遇。」
——《華盛頓郵報》

「太動人了!神祕的心理描繪、充滿哲思的語言、在時間與思緒中做了最完美的銜接……如此穿梭在漫長的婚姻記憶裡,呈現出令人不忍直睹的真相!」
——《哈特福德新聞報》

「龔達爾捕捉了生命的中心!」
——法國《世界報》


J.C.龔達爾作品《沈默的十月》搶先讀——Part 2

在寂靜中,在賽蒙和羅莎漸漸遠離的空虛間,我有了這個認知。公寓裡的聲響不再是數種樂器變調的合鳴,這些聲響彷彿猶疑不決的信號,沿著寂靜的邊緣浮現。浴室裡,熱水汩汩流入排水管,我刮鬍修臉,隆隆作響的果汁機,笛鳴的水壺或是長嘆舒聲的咖啡壺伴著她的回答傳入我的耳際。我們終於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卻不知該說什麼。早晨,我在她身邊醒來,看著她在睡夢中迎著晨曦,面對我的臉龐。她沉睡的面容毫無表情,五官跳脫我熟知的情緒,幾乎轉換成陌生的臉孔。我能夠了解她,因為我們共度了數千個日夜,但是她自己呢?她對自己有什麼了解?過去我們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如何分工合作而爭吵,到了現在,卻突然彼此體諒,幾乎稱得上相敬如賓,即使在床上,兩人彼此接近的方式也帶著謹慎的溫柔。這和孩子們入睡後困倦私密的交歡,或是悶聲呻吟迸發的熱情截然不同,反而像是一種嶄新的探索,懷著一絲驚喜地發現我們真的還在彼此身邊。我們相處超過十八年,剛認識時,賽蒙已是個六歲的孩子。我們從未有超過一週的獨處時光,唯一的例外,就在七年前的十月,當時我們開車穿越法國西南部的朗德區,西班牙的亞斯圖里,加利西亞,來到葡萄牙的北部山區。

雅絲翠隔天便離開,但是她的心可能早已不在。當天早上我走出浴室時,大可開口詢問原委,但卻沒有掌握時機。她傍晚後返家,孩子們不在,於是我們獨自坐在廚房裡用餐,這時,一切似乎都太遲了。提問自有適當的時機,有些情況,機會稍縱即逝。當我為她上菜斟酒時,即使她尚未收拾行李,也還不確定自己的目的地,這趟行程已是既定事實。這一天下來,想到她打算離開,讓我心中滿是疑問,其中最沉重的問題便是:她為何選擇離開。但是要開口詢問這個問題之前,勢必得經過其他問題的洗禮。我心裡知道,如果發問,廚房裡除了沉默之外,不會有別的反應。我不想讓她注意到,她當天早上在收起口紅,迅速檢視鏡裡容顏時的隨意話語,便讓我的文章少了大半頁的進度——我早已為這篇在一週前就該開始動筆,關於畫家塞尚彍的文章,想好了結語。我並不想表現得像個沮喪的青少年,公開展示偏執的嫉妒。就像大家講的:畢竟,我們都是成年人。也許,我只是誇大自己的不安,任何人想要離開獨處一段時間,都並非什麼新鮮事。再說,我們身上的責任稍有舒緩,甚至可說是得到解脫,讓我們能把自己交在自己和彼此的手上。

那天下午,她從剪輯室打電話給我,說她會晚歸。我聽到剪輯桌邊的喇叭傳來卡通影片快速播放的嘰喳聲響。掛上話筒之後,我回頭細思每一句對話,試圖找出她語氣中是否有任何變化,但是每個字眼都如此正常,她並沒有比平時講電話時表現得更疏離,也沒有過於熱切。我們坐在廚房時,兩人和平日也沒有任何不同。我希望她能自己提起旅遊計畫的話題,但是她似乎忘了這件事。除非,她打算等我打消這個念頭。她閒聊當天剪輯的影片,臉上帶著慣有的笑容,說起年輕嚴肅的導演在發現自己最鍾愛的一幕慘遭修剪之後,如何沮喪又絕望。就某個角度來說,她的工作是無形的:刪去導演手下無關痛癢的情節,透過剪輯,讓故事更為緊湊。故事不都是如此嗎?我的故事也相同。我容不下所有的一切,只得從手中的影像擷取精華,決定先後順序,因此,即使主題一樣,我的故事和她的看法也會不盡相同。她說話時,我注視著她的每個表情,這張臉孔和過去並無不同。這麼多年了,我看到過去不曾出現的銀髮,眼角和嘴邊線條越來越深,但是,這雙眼眸依然是見證我倆之間一切時光的雙眼,同一張嘴也道盡這些年來兩人的對話。

稍後,我躺在床上,清醒地試圖回憶過去的幾週和幾個月,搜尋任何足以解開謎團的表情、動作和話語。徒勞無功,如果不是沒有任何跡象,便是我完全沒有注意。我是否心不在焉?顯然如此。我的記憶極差,分不清時日,一片渾沌中只見得到天空一次次的倒影。每個日子幾乎完全相同:她在早晨離開,我則坐在書桌前,看著湖邊的綠意,如何慢慢轉變為映照寧靜湖面的蓊鬱枝蔭。她回到家,靠在沙發上,我負責準備晚餐。用餐過後,是電視或閱讀的時間,之後便上床就寢。唯一的改變,是賽蒙離家後出現的寧靜,這股靜默在羅莎越來越稀罕的來訪下持續擴大,每當我們交談,便會意識到自己打破了這個與以往大相逕庭的沉默。不只一次,我在屋裡走動時會停下腳步,透過敞開的房門看著她盤腿坐在沙發上讀報紙,無意識地用指甲抓著椅套,或是看向湖對岸的房子,似乎等待些什麼。當我這樣看著忘我且渾然不覺的雅絲翠時,她有時會突然放下報紙或轉過身子與我四目相望,似乎是感覺到我的目光,接著,我會趕忙隨意說些話,排開沒說出口的疑問。

我躺著聆聽她沉穩的呼吸,以及遠方的車聲。我原來以為她在沉睡,卻在黑暗中聽見她的聲音。也許,我在廚房裡沒提出任何問題,讓她感覺驚訝。或者,她期待我會試圖阻止她離開。她背對著我躺著,音調鎮定,就事論事。可能有一陣子了。多久?她不知道。我把手放在她羽絨被子下的臀上,她沒有移動。我拍打她的臀部,發現我提出問題的方式,彷彿自己真的明白她的想法。我問她,她是否獨行,她卻沒有回答。也許她已經入睡了。當我醒來時,她已經穿好大衣,站在臥室門口看著我。我起身走向她,她盯著我看的模樣,似乎是在讀取我臉上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訊息。接著,她提起放在腳邊的行李箱。我陪她走到門口,看著她下樓。她沒有回頭。我不了解自己,不明白為什麼讓她不做任何解釋便離開。我當然無權要求她回答我怯懦的疑問,在孩子們漸漸不需要我們之後,我們就逐漸失去要求對方的權力。但是,我至少可以開口,讓她決定是否要回答。她站在鏡子前宣告這項決定的方式如此隨意又平淡,語氣像是要去看電影或拜訪友人,我竟然就隨著她自然的語調引導。在床上,當我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她說話的方式卻帶著疏離,似乎她人已離去,從世界另一端的某個城市與我通電話,她似乎打算藉由自己冷淡的宣布來告訴我,不要去打擾她。

反過來說,她在黑暗當中的回答似乎也提供了某種可能性,然而我現在才了解,未免也太晚了。有許多次,當她用沉默和超然的態度向我表示自己的不悅時,我總得逼著她一字一句地把話說明白。這已然成為既定的儀式,我默許她的退縮,而我則扮演熟悉的角色:一個寬容自制又謙卑的發問者,深知應有的語調及態度,有時坐在椅邊,有時則傾身面對她背過去的身子,低聲請求她的包容。當她站在臥室門口等著我醒來的時候,當她穿著大衣,我穿著睡衣站著面對彼此的那段漫長的時間,她給我的,也許就是表達抗議的最後機會,阻止她離開,直接說出自己的不安和萌芽的妒意。但是她保留的眼光讓我喪失勇氣。毫無來由的,我知道這麼做於事無補,她望著我的謹慎眼光,似乎出自難以接近的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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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C.龔達爾作品《沈默的十月》搶先讀——Par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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