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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拿起罐子,開始小心地把它放回盒子裡,不過這並不容易,盒子從他大腿上滑到地上,於是他就把罐子放在吧檯上。
罐子的大小差不多和啤酒杯一樣。

他說,「伯尼!」

伯尼在吧檯另一頭,和平常一樣把乾毛巾搭在肩頭。他轉過身,朝我們走來。他原本要跟維克說什麼話,但是看到藍尼酒杯旁邊的罐子,於是忍住了。他說,「這是什麼啊?」不過看起來他似乎已經想出答案了。

「是傑克,」維克說,「傑克的骨灰。」

伯尼先看著罐子,再看看維克,然後他很快掃了酒館裡所有人一眼。他的樣子就像他正打定主意要趕走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時那樣,這種事他可是很行的。就像他正在準備發脾氣一樣。然後他的臉上又變得平靜,像是在害羞似的。

「這是傑克?」他說,挨近了一些,彷彿罐子會開口回話,說不定會說:「哈囉,伯尼。」

「老天爺,」伯尼說,「他在這裡做什麼?」

於是維克解釋了。維克解釋是最好,因為他是專家。要是由藍尼或者我來說,聽起來會像是胡說八道。

然後我說,「所以我們想他應該到『馬車』再看最後一眼。」

「明白啦。」伯尼說,但是他卻像不明白。

「這真讓人想不到。」藍尼說。

維克說,「給我一杯大杯蘇格蘭威士忌,伯尼。你自己也來一杯。」

「我會的,謝謝,我會的,維克。」伯尼說,一副貼心而懷有敬意的樣子,彷彿一杯蘇格蘭威士忌是很得體的,而且你不可以拒絕一位殯葬業者請的飲料。

他在架子上拿了兩個杯子,從蘇格蘭威士忌瓶裡倒了兩份到一個杯子裡,然後只給自己倒了一份。他轉回身子,把雙份的那杯滑過吧檯給維克。維克推過去一張五鎊紙幣,但伯尼舉起一隻手。「本店招待,維克,本店招待。」他說,「又不是每天,對不對?」然後他舉起杯子,注視著罐子,像是要發表動人的長篇大論,但是他卻說,「老天爺,六個星期前他還坐在那裡呢。」

我們全都看著自己的酒杯。

維克說,「敬他。」

我們全都舉杯,喃喃說著。傑克傑克傑克。

「再敬你,維克,」我說,「星期日表現得很好。」

「太棒了。」藍尼說。

「不客氣。」維克說。「艾美還好嗎?」

「還過得去。」我說。

「那麼她對去那裡的心意還是不改囉?」

「是啊,她要去看裘恩,跟以前一樣。」每個人都沉默不語。

維克說,「這是她的決定,不是嗎?」

藍尼把鼻子都伸進杯子裡了,看來是不打算說任何話。

伯尼這時盯著罐子瞧,也焦急地朝酒吧裡四下張望。他又看著維克,像是他不想小題大作。

維克說,「懂啦,伯尼。」他接著把罐子從放著的地方拿起來,並彎下身去撿拾掉落地上的盒子。

「對生意沒多大好處,是吧?」

「對你的生意也幫不了很多,維克。」藍尼說。

維克小心翼翼地把罐子塞進盒裡。從斯萊特利的鐘看來,已經十一點二十分,這裡比較不那麼像教堂了。有更多傢伙進來了,有人開了點唱機。有一天,不管怎麼樣,都要回到那藍沼澤……這樣好多了,好多了。

紅木吧檯面上出現第一批水漬圈,第一股藍色煙霧。

維克說,「好啦,現在我們只欠司機了。」

藍尼說,「現在在放他的曲子了。不知道他會帶什麼來。每個星期都開不同的車子,這些日子裡,就我看來是這樣。」

伯尼說,「同樣的再來一杯嗎?」

他說話時,街上有一陣「嘟嘟」的喇叭聲。一陣停頓,然後又是一陣。

藍尼說,「聽起來像是他。聽起來像是文斯。」

又是一陣「嘟嘟」的喇叭聲。

維克說,「他不進來嗎?」

藍尼說,「我猜他是要我們出去。」

我們並沒有走出去,而是站起來走到窗邊。維克緊緊護著盒子,好像有人會搶走一樣。我們踮起腳尖,幾個腦袋擠到一起,好從一半毛玻璃的上方看出去。我不太看得到,不過我沒說。

「老天爺。」藍尼說。

「是輛『賓士』。」維克說。

「這『大男生』就是會這樣。」藍尼說。

我撐在窗台上,給自己一秒鐘的時間抬高身體。這是輛寶藍色的「賓士」,乳黃色座椅,車身在四月陽光下閃閃發光。

「老天,」我說,「是輛『賓士』。」

藍尼說了,這像是個他已經等了五十年才說的笑話:「隆美爾將軍會很高興的。」

◎舊肯特路

我們往前開,過了阿爾班尼路和特拉法加街和羅瑟希德彎。「綠人」、「湯瑪士‧貝克特酒館」、「納爾遜爵士酒館」。天空幾乎像車身一樣的藍。

文斯說,「這車跑得很順,不是嗎?」他還把兩隻手從方向盤上放開,好讓我們感受這車子自己在跑時的感覺。車子似乎有一點點偏向左邊。

他說應該讓傑克風光,應該給他真正的享受,反正這車在展示間裡也待了幾乎一個月,因為有個「客戶」拿不定主意。其實讓它在那裡多待一些時間也無所謂,只是車子不發動是不行的。他認為他應該給傑克最好的。

不過,這對於維克、藍尼和我這些好端端活著的人來說也不賴。當你坐在乳黃色皮椅上、透過深色電動窗玻璃往外看的時候,這世界看起來還相當不錯呢,就連舊肯特路看起來都挺順眼。

車子微微偏向左邊。藍尼說,「別把車撞凹了,好嗎,大男生?我們可不希望你丟了這筆買賣。」

文斯說他從沒把車子撞凹過,尤其當他特別穩又特別小心開著的時候,因為這是個特殊的場合。

藍尼說,「你兩手可是離開方向盤的。」

然後文斯問維克,當靈車必須開上高速公路時,他們會怎麼辦。

維克說,「我們就踩油門,加快速度。」

文斯不像我和維克都打著黑色領帶。他打一條紅白色很鮮豔的領帶,穿了套深藍色西裝。這是他在汽車展示間的服裝。他正是從那邊過來的,只是,他應該挑另一條領帶才對。他脫了西裝外套,這時它已摺起來放在我和藍尼中間的後座上。質料不錯。我猜文斯混得挺好,他到底還是出人頭地了。他說現在城裡的人都感到手頭緊,所以他們會在午餐時候過來交易,換得現金。

藍尼說,「可別鼓勵他,維克。」

維克說,「靈車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會讓路給靈車。」

藍尼說,「你是說他們不會在這裡讓路給文斯?」

維克坐在文斯旁邊的前座,扶著放在膝蓋上的盒子。我可以明白為什麼這樣,因為維克是專業的,不過要他從頭到尾拿著盒子似乎也不太對。也許我們應該輪流拿。

文斯轉頭看著維克,笑著說,「度假還是幹平常的活兒,呃,維克?」

文斯穿著一件白襯衫,戴著銀色袖釦,還灑了刺鼻的刮鬍水。他一頭油亮光滑的頭髮向後梳,西裝也是全新的。

我們往前開,過了瓦斯工廠、伊爾德頓路,穿過鐵路橋下。「溫莎親王」。太陽從塔街區後面出來,將我們的臉孔照得發亮,文斯從儀表板下面拿出一付厚實的太陽眼鏡。藍尼開始從齒縫間調皮地唱起「藍色沼澤……」於是,在外頭陽光照射、腹內灌了啤酒、眼前還有段旅程的情況下,我們全都感覺到了:這好像是傑克為我們做的一件事,為的是要讓我們感覺自己很特別,讓我們好生快活一場。就好像我們上路要去旅行、要去狂歡作樂,而這世界看起來很好,看起來是為了我們而存在。


《天堂酒吧》(Last Orders)搶先看 PART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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