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陽
在一個後資本主義騰雲駕霧的年代,詩顯得更形脆弱。後資本主義結構的社會是浮華絢奇的社會,多聲、多色、多犬、多馬,就是少掉詩,影像和聲光被大量消費,而且被以為是美的饗宴,這使得無聲的詩及其內在的影像很難再被讀者垂青。詩隱入沉默的邊陲,垂釣千年的孤寂,而不為同年代的人社會所知,這就是詩的脆弱,連被回頭看一眼的感動都困難了。
相較於上個世紀的風潮湧動,一九五○年代的現代派運動、一九六○年代的超現實主義詩風、一九七○年代後的本土寫實詩潮,從二十世紀末葉到此刻的臺灣詩壇更顯沉寂許多。後現代固然解構了過去我們所相信的詩的美學,卻也因而解構了新一代詩人在批判中前進的狂氣,這使得詩的書寫頓時失去了挑戰的對象,顛覆的標的,而成為消費之河中的漂流木之一,找不到可以標幟新世紀詩風的風向,抓不到足以彰顯新世代特色的風格。而平面媒體的凋零、網路媒介的渙散,也使得新世紀的新世代詩人群面對著一個非詩的時代,在泥沼中舉步艱困、出入兩難。
在這樣的困境之中,新起的詩人更需要某種自覺,才能跳脫泥沼之外,或者即使身陷泥沼仍能拔足前進,在一個非詩的年代中,堅持自己所信仰的詩的路向,不被迷惑,建立自己的詩的美學,在荒煙蔓草中走出一條路來。
七年級的謝三進無疑是具有這種能量的青年詩人,一九八四年生的他,曾擔任臺灣師大噴泉詩社社長,帶領噴泉詩社重現一九七○年代該社的盛況,並在就讀師大大學期間創辦校園詩刊《海岸線》、推出第一本詩集《到現在為止的夢境》,獲得二○○八年聯合文學巡迴文藝營創作獎新詩組首獎;進入研究所之後,接編《風球詩雜誌》,推動新世代詩運於大學、高中校園——這些初初舉步的身姿,都顯現了他對詩的堅持,以及他潛在於內的帶動詩潮的豐沛能量。
這本詩集《花火》的出版,則具體地突顯了他詩創作的成果,鮮美多汁,已自成風格。這本詩集共分六卷,從抒情到寫實,從寫意到寫景,從內在心境的挖掘到外在情境的鋪陳,他都能揮灑自如,成熟運轉,且不拘泥於一端,可以看出他作為一個全方位詩人的高度潛力,展現了與前一代詩人有所區別的漂亮身影。從抒情的角度看,他的詩不黏膩,寫情愛題材而不被情感所困,能跳出抒情詩常見的詠嘆、傷感;從寫實的角度看,他的詩不張狂,寫社會議題而不被怒氣所干擾,能脫出寫實詩難免的憤怒、悲怨——他寫「愛、愁、情、恨、悔」,知道「它們都有心」,更知道「然而不是我的」;他寫蘇花高、核電廠、白海豚等議題,卻用「這些應該與你無關」來總結。曲折、委婉、反諷、嘲弄,形成了他的詩的隱喻美學。他不是一九六○年代用自動書寫來遊戲語言的詩人,不是一九七○年代以憤怒的革命口吻批判現實的詩人,抒情和寫實在他的詩中已經找到了對位的合聲,他的詩,整體來看,是花與火的交響詩,形同實異,卻都擊中了新世紀後資本社會的假面。
我很高興看到像謝三進以這本詩集《花火》開展他的詩路,這是一條幽隱、漫長而少有人跡的道路,他還有更多的風景可看,還有更跌宕生姿、波瀾變化的詩藝等待他去琢磨。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的開始,因為謝三進踏出的腳印,篤定、深刻,且引人注目!(※原文刊載於謝三進詩集《花火》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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