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版《神隱少女》
一場蠻荒而奇幻的雨林漫遊!
文/黃瑋霜
日落前的漫步,是那幾年一直實踐的小事。
巍峨的山巒環繞著廣闊的校地,彩霞浸染澄淨的天空,山的稜線模糊了,我與友人如常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我們的步伐不疾不徐,細細賞花、看樹,靜靜感受四季嬗變。偶爾,我們步行整座校園,聊及日常人事和抽象的思索。那時的我們,生活在自然裡,見證時間的流逝,也欲與之抗衡。醞釀畢業成果的階段,走路儼然是我們消解壓力與焦慮的方式。每天近晚時分,我們並肩走過筆直的長路,於校外的志學街用膳,再返回。鎮日埋首書寫,餐前漫步,宛若一項療癒儀式,我透過步行化解內在負面的情緒,抵禦現實,以及無所不在的傷害。
那些日子,我壓抑,思緒紛雜,為該寫出什麼故事而苦惱。我努力學習節制情緒,心變得平靜了,源自內裡的聲音輕輕召喚我,帶我回到最初,至今仍念茲在茲的純真年代。
那片金黃色的土地。陽光終年炙烈照耀著那個貧瘠且匱乏的小鎮。
純樸而歡愉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小鎮度過的。後來,我漫遊在不同的城市與小鎮,遠赴他鄉,每當生活面對困頓與挫折,那些甘苦的回憶,卻彷彿滋生奇異的力量,能撫平我在現實中的缺憾。
兒時的我像個野孩子,追隨兄姐四處撒野,和原住民小孩打交道;由於物質貧乏,喜歡自由想像,就地取材,自創各類遊戲,還發明一種嶄新的語言。我們運用自己的語言溝通,透過它傳達我們的心聲,不怕被大人發現,是屬於我們孩子的密語。未入學前,我像個小跟班伴著姐姐讀書,嗓音稚嫩地,一字一句清晰朗唸書本上的文字。然而,在長輩眼中,我也像個有點自閉的孩子,常常靜靜旁觀身邊的人,連話也不說。
離開小鎮以後,上了學,字喜歡寫得端正,一筆一劃清楚地寫。一直感覺身心受束縛的青春時期,恆常覺得身處在封閉的氛圍裡,竭力企求縹緲的自由。千禧年來臨前,等待升學的那一年,我走進房間,坐在桌案前,攤開稿紙,就這麼寫了。接著每天,我依然走進房裡,靜心伏案書寫,一字一詞緩慢寫下心裡的話。即使經過時間的淘洗,我仍記得,黯淡窄仄的室內,從案頭仰望,有扇窗朝外,是我與未知世界連繫的通道,蘊含著我對遠方的無限想像。那時,我不知道什麼是小說,也不明瞭寫作對我的意義,只一股腦兒把埋藏在心底的祕密心事全掏出來,化成文字,敘說生命中最誠實的告白。或許,對多年前那個佇立在分岔路口眺望,面對未來諸多迷惘的少女而言,寫作是一個叛逃的出口。
直到後來,跨越大海,我踏上夢寐的島國,從繁華的台北到樸實的花蓮,繼續不止息的漫遊。唸著非心所願的科系,面對身分認同的弔詭,文化語言的差異與衝擊等,我奮力學習和適應,冀望能逐漸接近理想的高度;然而,面對內外的混亂、矛盾與掙扎,心靈愈加飄蕩無依。我莫名想念文字曾賦予的救贖力量和溫暖,於是重新執筆書寫,爬梳許多難以言說的情緒。越寫,越著迷於筆下那穿梭在真實與虛構之間的世界。一個故事,就是一個完足的小宇宙。我陷在自己創造的文字迷宮裡,走不出來。我帶著這份執著,奔赴海島以東的邊陲,山風海雨的所在。長大以來,我初次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在這片私密的領地裡,我恣意想像、自由沉思,在文字鑄造的星球裡自行運轉,似乎離文學近了些,又彷彿遠了些。
時間不停逝去,我仍願意相信,那時自胸口熱切湧動的暗流,是真實而動人的,且值得永恆追尋。未來的某一天,我的記憶變得斑駁時,唯有書寫,能為我凝結永不復重來的時光,那些人事與風景,快樂與傷痛,都該有其安放的位置。
從初夏尋思構想、動筆到入冬修繕完結,歷時約半年多,故事書寫期間不乏一鼓作氣的颯爽,也飽受椎心煎熬,痛並快樂著的情緒,徹底映現了書寫詭譎迷人之處。小說以萬物初始的渾沌開啓故事,歷經漫長的遊蕩,最後歸返大自然的母體,發現生命最初的泉源。
如果漫遊是為了回歸,我長途跋涉,穿過時間的大霧,終於再次返回童年的母地。或許,它是一趟誕生的時間之旅,亦是一段緬懷往昔的漫遊,以及其他可能,願以文字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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