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因為有夢和信仰而毀滅!
繼《白噪音》之後,美國偉大作家唐‧德里羅諷喻現今人類瘋狂偶像崇拜之經典力作!
當我們瘋狂崇拜之時,可曾真正化解心底的徬徨與不安?
萬人宗教集體結婚、球場上暴動的球迷、天安門廣場示威的民眾……現代世界是個集體陷入狂熱的時代,也是個集體陷入危險的時代。唐.德里羅以《毛二世》點出了人類瘋狂偶像崇拜、集體狂熱的危機。在唐.德里羅獨特的幽默對白與驚人的情節推動下,一幅幅屬於現今人類的荒誕景象活現眼前……
★《毛二世(Mao II)》搶先看~~
他們來了,齊步走進了美國的陽光中。他們兩兩一組(率皆一男一女),從甬道通過圍籬,進入中左外野。音樂牽引著他們走過草坪,起初是幾十人,然後是幾百人,很快就數不勝數。他們身影緊湊地漫過外野的巨大弧形,陣容浩大得讓人心驚。這些前後相續的男女儼然形成了一道連綿不斷且愈來愈大的巨浪,以藍、白兩色漸次覆蓋了整片露天場地。
凱倫老爸從正面看台上看著這一幕,禁不住沉思它的用意何在。這群人所呈現的無分化一體性讓他感到不自在。他用雙筒望遠鏡對準一個年輕女孩,然後換另一個,再換另一個。他從未看過這樣的場面,也從未想像過會有這種事。他不是為看壯觀場面而來,但已經開始受到震撼。
這時場中央已站立了幾千對男女,近乎一個師的兵力,讓那本來是要催人淚下的伴奏音樂變得有點諷刺。他太太穆琳坐在旁邊,顯得勇敢而明亮:為抵消內心的陰沉感受,她特地挑了色彩鮮豔的衣服穿在身上。羅傑完全明白她的心情。整件事情來得毫無預警。一接到消息,夫妻倆就跳上一班飛機,到達這城市,找了一間飯店住下,再搭乘地鐵,通過金屬探測器,來到目前的所在,努力想搞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羅傑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不容易大驚小怪。他擁有大學學位,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稅務律師,有自己的心臟醫師,買有共同基金,而且活了大半輩子,主修醫學。然而,他一向處變不驚的自信此時派得上用場嗎?眼前的情景怪異到了極點,是他見所未見。在這裡,一個歷史悠久的儀式被倍數化又倍數化,最後變成了世間未之見的全新事物。
第一排左起第二十對男女中的女孩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他調整目鏡的操縱杆,把倍數放到最大,希望看得見新娘面紗後面的五官。
繼續有更多對男女從甬道魚貫而出,加入到群眾之中。「群眾」嚴格來說不是個恰當字眼,但羅傑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才算恰當。他猜想,他們每天早上都是同一時間起床,同一時間擠牙膏,同一時間面對著鏡子微笑。這些人全是一個樣子:新郎一律是寶藍色西裝,新娘一律穿鑲蕾絲邊的綢緞禮服。穆琳環顧看台上的其他人。誰是新人的父母很好辨認,而除他們以外,還零散分布著些好奇的尋覓者和一般的閒人。此外,還有些神情恍惚、祕密在心裡警戒著的人,他們像是把擁有的衣服全穿上,身上的衣服層層疊疊而脹鼓鼓,每件衣服又總缺去某些部分——這些城市遊民比起西非荒漠的牧民還要讓穆琳覺得陌生,因為後者起碼在電視的記錄片頻道亮過相。
因為不收入場費,有一幫幫男孩在看台的最高處閒晃,不時點起鞭炮,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把下頭的人嚇得半死,紛紛雙手遮頭自保。穆琳細細打量其他新人的父母和親屬:有些女人的打扮隆重得讓人動容,穿著最好的衣服,別著白色胸花,厚施脂粉的臉上瞪著一雙陰沉眼睛。她告訴羅傑,很多來賓都在左顧右盼。這顯然是因為沒有人知道該對眼前的情景作何反應,所以想向別人尋求線索。羅傑仍然專注在望遠鏡。球場中央一共是六千五百對男女,而他的女兒身在其中,即將要嫁給一個兩天前才見過第一次面的男人。對方要不是日本人便是韓國人,懂的英語單字不超過八個。他和凱倫見面時是透過翻譯交談,而這位翻譯教過他說「哈囉」、「今天是星期二」、「這是我的護照」。兩人在空蕩蕩的房間會面了十五分鐘,然後便要一輩子綁在一起。
羅傑不斷用望遠鏡在場中央的群眾或曰徒眾或曰弟子之間搜索。如果可以找到女兒的所在位置,他起碼心裡會踏實一些。
「
你知道這種安排像是什麼用意嗎?」穆琳說。
「別讓我分心。」
「就像是故意要把規模弄到最大,好讓家屬魂不守舍。」
「我們可以等回到飯店再悲歎。」
「我只是陳述事實。」
「我建議過妳留在家裡的。」
「我能不來嗎?我有什麼藉口不來?」
「我看到許多臉孔都不像是美國人。他們是被派來這裡傳教的。他們大概以為美國已經淪為低度發展國家,所以要來給我們指出光明與道路。」
「也是要來大肆投資。這個結束後我們可以去看場舞台劇嗎?」
「我再看看。但讓我先找到她。」
「來都來了,我們應該利用這機會看齣舞台劇。」
「一萬三千人一起結婚。這真不是人腦可以想像的。」
「你找到她又能怎樣?」
「這種鬼主意是哪個傢伙想出來的?他的用意何在?」
「你找到她又能怎樣?向她揮手說再見?」
「我只是想確定她在這裡。」羅傑說,「我想要求證,可以了嗎?」
「事情都到這地步了,我們還是走吧。」
「唉,穆琳!別說了。」
樂隊在本壘演奏著孟德爾頌進行曲,樂聲在球場內發出陣陣回響。到處都飄揚著旗子和旗布。一對對蒙福的新人面對內野,面向著他們的真父親文教主。他站在一個銀紅兩色的高台上,從一個帶有扶手欄杆的講道壇向下俯視。他身穿一襲白絲袍,頭戴一頂裝飾著風格化鳶尾圖案的高冠。所有的新人都從分子的層次認識他。他就住在他們裡面,像物質鍊一樣決定了他們是誰。這位體格粗短的教主曾在一處山腰見過耶穌,之後花了九年時間殷切禱告,一面禱告一面哭,因為哭太久和太兇以致淚水先是在地板積成水坑,再從地板滴到下面的房間,最後從房子的地基滲到大地去。所有新人都知道,教主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他不能說,因為這些話的全球衝擊性將是無人可以承受的。這個長相平凡而皮膚因風吹日曬而變褐的人掌握著彌賽亞才會知道的祕密。
當年,當共產黨把他關進勞改營的時候,其他囚犯都知道他是誰,因為他們先前都夢見過他。他把自己一半食物分給其他營友,但體力從來不會衰弱。他每天得在礦坑裡工作十七小時,但仍然找得到時間禱告、保持身體清潔和不忘把襯衫塞到褲子裡。一對對新人吃的都是小孩食物,用的都是乳名,因為在教主面前,他們自覺只是小孩。這個人曾經住在美軍罐頭的空罐所砌成的小屋,但如今卻站在這裡,站在美國的豔陽下,行將要帶領他們走向人類歷史的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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