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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顏艾琳   圖‧林怡翠

「樹梢上有兩隻小小的鳥兒,
一隻黑色,一隻白色,
黑鳥飛遠了,白鳥也飛遠了,
飛遠的鳥兒們,
不信任與帶著傷口的,都回來吧。
回來吧,黑鳥,
回來吧,白鳥。」 

再看林怡翠書寫的非洲,仍舊還是震撼,跟第一次看到時所受到的強度一樣。實在是因為非洲歷史扭曲得太超現實,非我們這些置身之外者能體會,那些悲慘的奴隸年代、恐怖的殺戮、殘暴的政權統治、長期的天災、貧富間的極端落差、愛滋病的燎原……遠的歷史發生在十五世紀,近的事件居然就在前幾年,甚至,這一刻的非洲仍在變動中,和平安好的結局遲遲未降臨這黑色的大陸。 

很難平靜地談論非洲,我太容易聯想到它的黑暗。而怡翠卻在〈黑鳥白鳥〉這篇文章中提到,很可能在古老古老的以前,有一位巴索圖族的巫師就預言到白人會來到非洲,以及後來黑人終於建立國族,卻又讓自身限於另一種苦困的境界,種種這近代幾百年來的事情;這巫師將預言譜成嘹喨清越之歌,一代代傳唱下來。 

怡翠看到的這婦人一邊舞動身體,一邊將這預言快樂地唱出,也唯有經歷過非洲歷史的人,才能如此「歌舞非洲」吧。而怡翠也正在經歷非洲,時間不長,將近四年的體會,並沒有使她的黃種人觀點,「漂白」或「轉黑」。她寫的非洲不禁讓我想起三毛的撒哈拉,能夠入世地描繪出那裡的生命面相,也能出世地以個人情緒牽引出悲哀喜樂的故事基調。大悲大喜,出入從容。 

但是看三毛的書,我們會想去撒哈拉沙漠騎駱駝、看那伊斯蘭女子的長長面紗;而閱讀林怡翠的這本書,我們會慶幸自己不是非洲黑人,也許幸災樂禍——幹嘛去那鬼地方?還好,我們坐在「星巴克」舒服的椅子上喝拿鐵,而不是在非洲!正因為我們不在非洲,所以對這豐富的大陸,停留在所有負面的歷史印象中…… 

透過怡翠溫潤有情的文筆,她似乎還原了非洲應有的面貌,雖然那是一張五顏六色、時而猙獰時而美麗、樂觀歡顏中顯露憂傷的臉,但那畢竟不是西方白人在掠奪後的愁容,也不是黑人土著在種族隔離政策消失之後,燒殺搶奪的那一張凶狠的臉、或是貧苦病弱的饑民。怡翠出入非洲最高級的觀光遊樂場所,以及最接近奢華文明的「旁邊」角落,她的雙眼落在物質的天堂、也在最窮的人的地獄裡。每當她透過一首歌、一次旅遊、一頓菜飯、一部電影、一本書、一座塑像、一棵樹、一次氣候的轉變等等在地的事物做線頭談起,我在台灣的這一端,就隨著她給的線索路徑,也被拉到書中的現場,看到、聞到、感受到怡翠最終要抵達的書寫核心。 

是痛,是痛的感覺,還有強大的愛,讓怡翠寫出了這樣一本書。我每次讀就益發感覺她的「愛非洲」,是一種血本清倉的大割捨,所以她寫到:「在漸暗的台北街頭,在急竄的車流聲中,我的腳步那麼短促,那麼激烈,我竟然有了正在流浪的感覺,我常在非洲產生一種家園般的認同感,如今,卻回到家裡流浪?」台灣的民粹運動讓怡翠感到不安,是因為她在非洲看到民粹如何被導向國家的分裂,這樣的氛圍使島國跟遙遠的非洲,彼此呼應著歷史上的命運?是誰在流浪?人,抑或國族?心痛,正是因為愛到極致的無奈而產生的變態流浪。我讀於此,也感受到「愛台灣」的巨大扭曲正變形於每個呼喊此一口號的人身上…… 

不知怡翠的心痛,跟我的心痛,是否一樣的? 

那麼就選擇可以讓自己心痛的地方,生活它、書寫它、紀錄它、感受它、記憶它,將它成為這一輩子的家鄉,而台灣已是你流浪的地圖。「人類是從非洲開始走出去的。」這句話彷彿又是一句預言,怡翠比我們都早一步回到地球上的母土,用那樣痛的愛擁抱了非洲。而我們卻以為那只是一種另類的好萊塢電影,天天上演著匪夷所思的劇情…… 

林怡翠已經用這本書拉近我們目視非洲的距離。期待有朝一日,我們都能看見預言歌曲中的黑鳥、白鳥,飛回棲止於那壯碩的樹梢上。相同的,台灣是否也有一個類似的預言,可以期待呢?

 二○○七.十.十七 於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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