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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林怡翠
我有兩年多沒有回去島嶼家鄉了,因為討厭搭長途飛機。好友M花了幾年的時間,在英國唸書,又轉到美國唸書,最後待在美國工作,有一次她居然寫信告訴我,誰知道妳坐在飛機裡面的時候,飛機有沒有乖乖的在飛呢?還是跑到什麼地方去玩了?我不知道M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村上春樹,那麼焦糖瑪琪朵。
南非航空搞不好猜到了我們的疑惑,所以在小螢幕上加裝了讓你可以看見機頭飛行情形的頻道。飛機的確是盡力的在飛行著,穿過了雲層和黑夜。
約翰尼斯堡機場正在整修中。掛著大大的布條說,要讓你看見全世界最好的機場。
那是因為二○一○年世界盃足球賽而進行的工程。南非終於獲得了這樣偉大比賽的主辦權,許多城市的陰暗面都必須因此,而加速更新。
我在德國的世界盃閉幕式上,從電視鏡頭裡,看見舉著曼德拉畫像的南非人,向全世界宣告南非見的歡迎訊息。但更多的人,卻都在討論和猜測,南非是不是真的能夠安然的舉辦這個盛大的比賽。世界上許多知名、富裕的城市,也都擺明了願意替南非收拾這個爛攤子。
南非的治安問題,會不會威脅選手、媒體和從世界各地湧入的觀光客?南非甚至沒有公共交通,只有破舊的狹小的,擠著許多人的黑人巴士,這樣怎麼足夠消化、接駁機場、旅館和球場之間的球迷?南非的建築品質和嚴重貪污,是否能如期蓋出那樣豪華、絢麗的球場?
連南非人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起最後的結果。
然而,體育運動真的是德國慕尼黑、澳洲雪梨那些精緻的城市,才能接納的嗎?還是這本來就是一場國際的,資本和金錢的競技?
人類是從非洲開始奔跑的。我想起了那些在黃土、石頭路上踢足球的黑人孩子。 於是,我在飛機上想著這些零碎的問題,昏睡,又想著,又昏睡。
後來,我在台北待了一個月又多幾天,大部分的時間是享受美食,訪友,和花錢修整自己荒廢已久的門面。
有一天傍晚,和朋友分手以後,我居然一個人走了好幾個公車站牌。
那時剛受「自轉星球」之邀,寫了《不如去流浪》裡的一篇文章:〈旁邊〉,寫的是黑人區索威托的事。然而,在漸暗的台北街頭,在急竄的車流聲中,我的腳步那麼短促,那麼激烈,我竟然有了正在流浪的感覺,我常在非洲產生一種家園般的認同感,如今,卻回到家裡流浪?
我在一家書店裡遊蕩著,到處是人,外面下起了毫無人情味的大雨。我試著靜下心去閱讀一本書,卻沒有辦法。像一隻孤鬼,和這個燈光柔美,響著古典音樂的人間,格格不入。我甚至連翻過一頁書,手指都忍不住發抖。 我索性坐在階梯上。
同樣坐在階梯上的女人,正在滔滔的講著手機,興奮的談起某一個政治人物,光滑好看的臉孔。
終於我決定起身走了,我忍不住對某些氣味過敏。想起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身上那條名牌牛仔褲,華麗而昂貴的破洞,以及貧困的非洲。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梓評。
「看著這個城市,我……」
「不敢相信自己曾經在這裡住過?這種感覺我也有過。」他說。
但島嶼終究是我的家,我知道的。那麼羶熱、虛懸,卻又像一只馬鈴薯,到處急著發芽的家鄉。
而我也想說一句感謝梓評的話,謝謝他使這個城市,仍然這樣溫甜可愛。但我沒說。
有一天,我會在國際運動比賽時,同時為我們的島嶼和非洲加油。在陽光中,同時為我們的島嶼和非洲祈禱,如同創世以後的第一個真摯的早晨。
誰叫我們,出生在這個流浪時想回家,回家時想流浪的世代?於是處處是家,處處是流浪的荒土。
我想起了一種叫非洲鳳仙花的植物,它會結成一個個的種子莢,等時機成熟時爆炸開來,那股強大的力量,足以使種子盡可能的飛向更遠的地方。
我們不都是那些飛離母體,歡呼著,孤獨著的,流浪的種子?
(摘自林怡翠最新著作《島嶼女生的非洲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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