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致和(作家)
很難斷定,對創作者而言,一部數十萬字的長篇小說與幾百字的微型小說,何者困難度較高。
長篇小說的困難度與挑戰性是看得見的。其漫長書寫過程如橫越袤廣沙漠,如攀登崇山峻嶺,任重而道遠,孤寂又艱辛。因此完成者無論以何種姿 態抵達終點,都會有人熱情給予鼓勵掌聲。但微型小說呢?或許有人抱持懷疑輕視態度。這種文類不就是順應報紙版面編輯邀約而生,美國叫「小小說」,日本叫 「掌中小說」,台灣叫「極短篇」,連名稱都莫衷一是的小東西嗎?困難度在哪?
對於這樣的疑問,我們很容易就能找到許多極簡的回答:這是篇幅與內容完全不成比例的文類,是最接近詩的一種小說型式,是川端康成、歐亨利 等諸多巨擘曾經耕耘並有豐美收成的一塊園地,是充滿意義與符碼每篇看完都必須停下來思考許久的小說…。但是,再多的解釋與說明,或許都比不上親自閱讀幾遍 黎紫書新作《簡寫》中收錄的54篇微型小說。
黎紫書何許人也?有人說她是商晚筠傳人,有人說她是當今馬華女性小說家第一把交椅。姑不論這些讚譽是否溢美,有個事實卻不容否認:她已成為研究馬華文學者不能避開繞過的重要人物,指標性與期待性都已破表。
令人意外的是,在中港台三地長篇小說創作的質與量皆大幅提升之際,眾所矚目的黎紫書卻先後繳出3部微型小說集(另兩部為《微型黎紫書》與《無巧不成書》),反其道而行,其勇氣與見識果然不同凡響。
許多作家都是由短而長,在寫作上累積了一定的經驗與自信後便擺脫字數限制,不再受制於篇幅。相較之下,黎紫書的微型小說書寫無疑是一種自 縛,自己把自己裝進一個極其狹隘窄小的空間裡。然而,這樣的自縛,正是展現技巧的最佳方式,就像魔術界著名的脫逃大師胡迪尼,非得將自己加上重重鐵鍊、手 銬與繩索,才能讓觀眾見識到最偉大的特技表演。
不過,縱然黎紫書以《簡寫》證明她擁有在極狹空間中優雅迴旋、暢意遊刃的能力,但這可不是一場幻術而已。出現在《簡寫》中的一個個小人 物,可說大都是被束縛的一群人,各自被囚禁在時代、環境、經濟、歲月、情感與良知的困境裡。黎紫書對這群人展現關懷,也展現了她對世故人情的曉悟與通達, 此時她的微型小說竟又化為砭針,輕輕一觸就精確扎進了這些人最關鍵的穴位裡。
當然,這些被束縛的人可能永遠也無法鬆開捆綁,但胡迪尼與黎紫書則不然。自縛的行為固然可以展現技巧,但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脫逃。當我們 印象中的馬華作家還與雨林、膠園,甚至馬共鬥爭緊緊連結在一起之時,黎紫書卻早已藉由微型小說的自縛,脫逃而出,為自己掙得了更廣的視野和更開闊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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