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書BAR

( 小牛  1996.11.24 ~ 2010.5.26 )

(文/ 牛小兔)

親愛的小加，這幾天你好嗎？親暱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喚著你。
我很想你，但你都沒回來看我，想你應該是獲得了此生最大的自由，在草原跑得不亦樂乎。

你走的第二天，我就把家裡的地毯都撤了，前天晚上睡不好，總是一再一再醒來聆聽有無你的腳步聲，地毯撤了比較好，如果你回來我會知道，你不要怕，我不開燈，讓我再看看你。

知道你總是擔心我，我有努力的讓自己更好，眼淚要盈眶的時候，我學習克制。

但是有時候有點難，像那天，知道要習慣鑰匙轉開後的家已經沒有你，我還是對著黑屋喊了一聲小加，然後走到你座位前跟你說我回來了。一切都好好的，只是放下皮包，身體無意識的走向後陽台，開燈，探個頭……我居然是想去看看你有沒有尿尿……眼淚又脆弱了。
還有一天，驚覺你的氣味正在這個家消失中，我做了一件好蠢的事，竟立刻趴在地上嗅聞你的睡墊，確定了那個習慣的氣息才安心。
Y回來，我告訴他這件蠢事，他狡黠的笑了。小加，他好詐，你走的時候，為了讓你徹底自由，我們卸下了你的項圈，他就把項圈一直帶在書包裡，他說想小牛的時候可以看一看。
小加，我沒有跟他搶。Y為了照顧我的情緒，已經很努力克制自己了，他用壓抑的方式想念你。我只是趁他去洗澡的時候，打開他的書包，項圈散發著淡淡的氣味，那個氣息竟是最後你存在過的證據。

這幾天我曾經埋怨老天，為什麼讓事情發生得這麼快，才不過三四天的時間，可是我又不能不去想，難道要你久病拖磨，來讓我適應會將失去你的痛苦嗎？
小加，我都懂，有生有死，聚散寂滅都是定數，我只是很自私很自私的捨不得。

 

這禮拜過得好漫長，時間是一秒一秒的走。

也不過兩個月前，那還是肉眼看不出來的小腫塊，前一個醫師是一個很讓人溫暖中醫，你年紀大了，他不建議開刀︰就是醜一點而已！我一點也不覺得醜，我們要快樂過完日子的，好好吃中藥，把身體養好了對抗可能的癌細胞。
我只是沒想到壞細胞長得這麼快。每天以倍數成長。
22日是週六，照例帶你去跑步，之後換一家醫院，想聽聽第二意見。醫生作了細針抽取，確定是惡性腫瘤。一番折騰，看你好累，我提議吃麥當勞，你最愛薯條。那時你都還好，只是肩上帶著一個8乘10公分的腫瘤。
隔日你不吃拌有藥粉的飯，晚上放棄了餵藥，你勉強吃了麵包牛奶，走路緩慢，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眼淚噗簌簌的掉。
24日，一早你吐了，腫瘤明顯的增大，奔去醫院做了血液肝腎等各種檢查，你的胸腔很乾淨，沒有轉移，各種功能也都正常，我很驕傲，我們有好好照顧你，讓14歲的你還是一隻健康的小狗，只要不被癌症打敗。
我堅持帶你回家，看你緩步的跟我走進電梯，小小喘著，我心好痛。
25日腫瘤持續擴大，不斷侵略你未進食的身體，我們又回到醫院，醫生為你打點滴，為兩天沒進食的你補充營養。我請了假，下午又去看你，晚上再去一次。你晶亮的眼睛看著我。小加，或許你已經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對望。
26日早上到公司，我急著在部落格Po文，那天本來是屬於我的日子，我寫著︰
「親愛的朋友們，請不要祝我生日快樂，請將這些祝福都給我的小牛，我現在迫切的需要一個奇蹟……」文字是打在WORD檔，寫好了要轉貼上去，卻怎麼也不能複製，我試著打開一個又一個視窗，都沒問題，電腦並沒有當掉，他只是告訴我要複製的文字區域並不存在，我心頭一驚，Y的電話就來了，他在獸醫院，打著點滴的你已經不好了。
坐上計程車，連續碰到四個紅燈，我好慌，打電話給Y，我怕你不等我…小加，司機先生好好，他聽到我的話語，一句廢話也沒，就突然油門踩下，連搶了幾個黃燈，高速開著送我到醫院。
你虛弱的側身躺著，點滴、心電測量器、氧氣罩環著，醫生還在努力。Y在你身邊，我慌亂上前安撫著你，知道你很痛苦，你已經撐到我們來了，夠了，於是我不斷跟你說著︰小加，我知道你很勇敢，你已經撐了好久，沒關係，不要擔心我，你好好的睡覺，你好乖，你是最棒的小狗，安心安心，我會好好的……

(小加，我看到你眼珠動了，黑溜溜的轉向我……可是這幾天有時候我會恍惚，我不斷問自己問Y，那是真的嗎？是不是我的錯覺啊！Y堅定的說不是，那時你都還在喘著，有意識的，可是小加，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不知道我趕來了，那是多大的遺憾……)

心電圖緩緩的平了。

醫生問我們要不要插管，小加，原諒我決定「不要」，我不是捨得，我是捨不得你痛苦。

 
加加，我多麼感謝你，這14年來是你陪著我，在許多挫折的夜裡，你總是那樣陪著我，用溫熱的舌頭舔著我的手。
加加，我多麼感謝你，謝謝你給我許多快樂，冬天早起讀書，你跳到我身後椅上，溫暖的貼著，撒嬌時把下巴擱在我膝上溫柔的看著我，吃飯時咧開嘴露出一截粉紅色的小舌頭，笑嘻嘻等我餵食。你青少年的叛逆個性這兩年都消失了，總是在我腳邊跟前跟後，連洗個澡你都要擠進來，趴在地板上等我。
加加，沒有你的糾纏，很多事情都變得無聊，我要把冰箱的起士丟掉了，把麵包也丟掉了，不是你的分享，這些東西沒有了滋味。

我重新讀了寫給你的書「悲傷牛弟」，重溫了你四歲之前頑皮搗蛋的種種，我慶幸我當年紀錄了這麼多，因為你不是寵物，你是家人，是最好的朋友。
這整個木柵的山路，我們都跑熟了，每每你總是奔馳在前頭，看著你敏捷的身影，Y曾說，以小牛的身手想跑早就可以跑掉了，跑到天涯海角，以一打十，環島打炮，是你放心不下我們，才願意回頭陪伴我們。

小加，謝謝熱愛自由的你願意回頭。

昨天我們幫你寫了卡片寄給兩個醫院的醫生，謝謝他們專業的努力，還有愛心。我們運氣好好，碰到的都是好人。我知道，如果你在，你也會去舔舔他們的手。

我也要謝謝你的貼心、聰明、敏感，謝謝你的小聰明、臭脾氣，謝謝你會吃醋、會忌妒，謝謝你給我了最純真的情感，最無私的奉獻，教會我自然的愛的表達，讓我在工作的理性訓練裡，還有一點活著像有血有肉的人。小加，謝謝你，我不怕別人訕笑我的眼淚，因為只有我知道你對我的重要。

我從來沒有在別人或你的面前，自稱自己是「媽媽」，我覺得那樣好蠢。26日奔去醫院的計程車上，我心裡不斷的喊著︰小加，再撐一下，媽媽趕來了……到了醫院，儘管說了那麼多的話，那兩個字卻一直沒能說出口。
小加，我的眼皮快被衛生紙擦破了，現在跟你說還來不來得及？我想說︰

小加，媽媽很想你。

加加，不要擔心我，你知道我們一樣固執、一樣超級自尊的個性，等我收拾好心情，又會是好漢一條。你也要好好的，快樂的奔馳在新的世界。或許會有一日，在某一個蝴蝶紛飛的公園裡，某一個綠草如茵的山坡上，也或者就只是不起眼的路邊小巷，一窩初生的小狗中，也許我會再看到一雙熟悉晶亮的大眼睛，想信我，我會認出你。

你也要，你也要，來認我。 

2010.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