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分離》是我人生中第一本愛上的文學書籍。當時的我還未成年,因為這本書,認識了愛情所引發的苦痛折磨與不可言喻的憂傷。
男主角雖與我個性迥異,但我也彷彿一路伴隨著他,與他質問、等待他的妻子,甚至是哭泣,共同活過一段永遠不會是我的人生。二十多年過去,對這本書所投入的感情仍銘刻於記憶之中;而這本書也是我的閱讀經驗當中,一個至為重要的階段。
一本樸實、痛心,並精確地傳達出情感的作品。
——金娜(Valentine Gigaudaut)「法國在台協會」法語事務專員
★《難分離》搶先看~~
他們一起去看俄國導演巴沙‧隆金的《藍色計程車》。他再次展開雙手戰爭,只是才一進攻便吃了敗仗。「在電影放映廳裡便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心裡是這麼想的。畢竟處於如此狹窄的空間,任何脫身之計皆無法施展,因此答案只有「要」與
「不要」。
可惜是「不要」。
當電影結束,她沒挽著他的手臂,便逕自走出放映廳。他於是陰鬱地沉默著。
她談著影片內容,告訴他,因為他去年從列寧格勒採訪回來時,曾經描述過這部片子,所以觀看時特別有感覺。他想起了列寧格勒之行。那時兩人整整十天十夜聯絡不上彼此。待好不容易聯絡上了之後,她說:「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久沒有對方消息。我好想見你。」
那時的她,願意將自己的手、臂膀、唇、身體,完全地交給他……溫柔可愛的人兒啊……他難過了起來。
他提議共進晚餐,她拒絕了;他退而求其次,問她要不要一起喝點東西,她答應了。他挑了塞納河路邊的一家小酒館。兩人坐在長椅上,周遭的雙雙對對擁吻著,放聲大笑。他們點了酒來喝,隨性地談天說地。但當他推開了那個天、扯掉了那個地,剩下的,就是他想問的話:「到底怎麼了?」
她笑了:「沒有啊。」
他追問,不過倒也不堅持。過了一會兒,她告訴他,他如此地施加壓力,令她心煩,所以只好吐實。可是,所謂的壓力,不就是源自於她。他從她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句話語,甚至是無語當中,試著尋找出起火點。
*
她說出口了。彷彿如釋重負,她帶著放心的微笑說了。她說著,表情中透露出小女孩打開最私密的花園時,所懷有的自傲與幸福。她說:「我愛上了某個人。」
他看著她。
「可是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
這是近幾個星期以來,他讀到了她眼中的真實愛意,以及他過往曾擁有的溫柔。她強加於他的苦痛,勢將折磨他從第一天直到最後一天。
他問:「你不愛我了嗎?」
「愛啊,」她答:「我愛你啊。」
而後握起了他的手。
兩人於是沉默。她的距離如此之近,只是,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愛撫這隻朝他伸來,想要替他療傷的手。那是鎮痛藥膏,卻也是利刃。那隻手狠狠地撕扯開他的腹部,而後在血流之中顫抖著,扮演起安慰的角色。
他開口問:「那個人是誰?」
她先是收回自己的話,而後再次坦承。她繼續說著自己的故事,然而這故事中沒有他,也與他無關。她就像是當著他的面,狠狠地把門摔上。可是他心裡明白得很,所以對她說出了那個名字。她笑了,笑得很開心。他知道她是開心的。
他問她:「那我們要怎麼辦?」
她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要我走嗎?」
「不要。」
「那你會走嗎?」
「不會,我們還是會在一起。」
「可是你已經不愛我了。」
「我愛你,我愛你啊!」
「那他呢?」
「我也愛他,沒錯,我也愛他。」
「他愛你嗎?」
「是的。」
「那就不行!」
他怒不可抑,心都快碎裂開來了。他試著想知道得更多,或是一些其他相關的事情;在她和她細緻的雙手、她和她閃亮的雙眼,將他推拉下一段平滑、無踏階的階梯時,他需要一個支柱,或是一段扶手。「我的妻子!」他在心底嘶喊的同時,仍故作平靜地喝下了第四杯威士忌,向他的痛苦致敬。
在摩托車上的她,緊緊地貼住他的背。在房間裡也是。她接受了他,還握住他的手。他很快地睡著了,但是三個小時之後便醒來,彷彿無論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或四個月的時間,他都將會如同此刻,在可怕的黑夜之中保持著醒覺。他躺在枕頭上,在這片從未見過的黑暗之中張開了眼,隨即理解為何四周是一團陰影。一陣如斧頭劈過的痛楚從頸項傳來。他仰起了臉,但他什麼都不想看見、什麼都不想聽見,他只是想睡,想要睡著就好,於是再度將臉埋入了被窩中。
可他並沒有睡著。他坐起身子看著她。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他就這樣地看著她。在床鋪另一側蜷縮著的她,屈著雙腿,和緩地呼吸,如同沉睡中的小孩……
直到他終於睡著了,她仍未曾動過身子。
這一早,當他醒來之時,她正在他面前換衣服。她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換。她的美過於耀眼,他於是起身到浴室。
他捫心自問:他做了什麼?沒有做到什麼?他應當要做的是什麼?以及他未能滿足她的期待到底是什麼?此時的他,對那個男人毫不妒忌。他們都愛上同一個女人,而她也確實值得。你這個混蛋,我恭喜你做出好的選擇。你這個混蛋,今後我們就得同舟共濟了。你這個混蛋,我甚至還可能會跟你握手呢。可是既然什麼都沒發生,那麼我倒寧願你離遠一點,有什麼事我再告訴你。
他從未曾想過自己會避開這樣的情境。他們曾經協議彼此不須坦承。他的確什麼都沒向她坦承過,而她也是――所以她只不過是對他說出心事罷了。他認為這一切再自然不過了,所以沒什麼好責怪她的,況且那個人沒有抱過她;她愛的人是他,而那個人只不過是短暫的激情而已。他與她可是有了小孩。她想要建構些什麼,而他也允許她實現心願。兩人最終所構築出的一切,堅不可摧,所以一定可以度過這道關卡。
當他從浴室出來時,親吻了她,而她也沒拒絕。她抬起頭問:「還好嗎?」
「嗯,別擔心。」
一小時之後,他騎上了摩托車往左岸的方向去赴一位製片人的約。他雖然從未見過這位製片人,不過仍然因為對方所做之事以及未做之事,而對其心懷尊敬。因為對他而言,這兩項在人品天平上所秤出的重量完全相同。
當他穿越塞納河時,所有的水突然開始混合交雜。那是塞納河的水,以及他的淚水。他邊騎邊盡情哭泣。他一直就不喜歡英國作家吉卜林,因為他自知不是這位作家善於描述的那種男子漢。他,不但迷惘徬徨,還被拋棄了。一點一滴的感受逐漸放大而難忍。他催緊了油門,但隨著車速愈快,他便哭得愈發可憐。此時的他只是個孩子。對於一個孩子而言,沒有什麼比得上學著安慰自己更可怕的了。可是他不夠愛自己,無法將自己摟進懷裡。
紅燈停。他對從駕駛座中投射過來的眼光唾罵:「混帳東西!」
他怒氣沖沖地壓下了安全帽的擋風片:「混帳東西!混帳東西!混帳東西!」
他在道路上全速前進。要是有警察將他攔下,他會向警察解釋,妻子已經不愛自己了。他心想,這個解釋不管到哪都會行得通 ――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認為。你們這群混帳,我就是要讓你們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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