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思嫻(自由時報)
談吐不疾不徐,聊不到幾句話,話題還在她心頭的幽徑緩緩繞行,劉梓潔(1980-)很輕易地就能卸下心防,讓笑意犯規,先行超出捷徑,占據她素淨柔和的臉龐,像外頭灑落街道的陽光,暖暖的,即便霸占了人行道,也不會有人捨得檢舉通報或開罰單。「妳總是自然地面帶笑容,似乎打破了一般讀者對作家性格裡,理應多愁善感的印象?」
聽到問話,劉梓潔轉頭望去落地窗外,好不容易掙出一個禮拜低溫陰霾的寒流,把城市塗成橘黃色的陽光果醬,她笑得更甜:「因為天氣很好,我時時受天氣影響,只要天氣不好,我的心情也跟著低落。尤其,我的哭點很低,無時無刻,在何時何地,聽到一首曲子,看到某個畫面……我就會掉淚。」記得劉梓潔以散文〈父後七日〉,奪得第二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在頒獎典禮上,笑容特別燦爛,她又笑了:「肯定是頒獎典禮當天,天氣特別好吧。」
走出〈父後七日〉
提起〈父後七日〉,這篇散文與後來集結成書的散文集《父後七日》及其同名電影,劉梓潔說:「不管走到哪裡,大家還是會以〈父後七日〉相關的物事問候我,到每個場合演講,讀者的提問,還是以〈父後七日〉占多數。也許,喪親之痛是每個人都曾歷經的共同感受吧。」
然而,劉梓潔認為自己不是讀者所歸類的「鄉土親情」作家,「除了鄉土親情的作品,我也寫旅記和接觸瑜伽的感受;〈父後七日〉只是我被讀者認識的開始。」近幾年,劉梓潔已將喪父之痛藉由文字與電影,重整面對生死課題的情緒,避免繼續逗留於喚不回親人的痛楚;自謙寫作速度極慢的她,在第二本散文集《此時此地》,與讀者分享的是她跳脫〈父後七日〉之後,在每一刻當下,觸碰的零星生活小物件,或者旅次中,被世界輕緩擊動的心跳聲。
《此時此地》每一篇章,幾近以旅行為主題,擴及生命層次裡,最底層和最隨興的自己。近幾年,標榜「旅遊作家」和「旅遊書」的異國情調宣傳,稍稍氾濫了,也許,在這塊窄仄的島嶼,背負各種層面壓力的島民,都有各自必須出走,理直氣壯的藉口和理由。再次和劉梓潔確認,《此時此地》不是一本旅遊書,沒有白馬或毛驢幫忙背負行李,也不便攜愛貓伴陪,或許有明確的目的,或者只是隨意走走,一張張機票和車票,兌換成劉梓潔漫遊的成果——《此時此地》。
走入旅途之所在
劉梓潔曾擔任導演,她認為自己的個性較不適應群體工作,喜歡獨自安靜思考與寫作,所以卸下導演一職,但仍持續創作電影劇本,「我的寫作靈感和養分,有一大部分來自日劇;我喜歡看日劇。」她的旅次,遍及大半個地球,她說,「旅行是不經意獲得靈感的方式,我寫劇本為生,始終不讓自己陷入經濟窘困的狀態,只要在許可範圍之內,我就會開始計畫下一趟旅程。」
回母校演講時,曾有大學生向劉梓潔表示,將來要以寫作為生,劉梓潔俏皮地聳聳肩,搖頭:「我真的佩服現在的學生,具有這樣的勇氣。」似乎,感性的劉梓潔在規畫生涯時,是以理性視之,才開始踏向每一條理想的途徑;彷彿先搭蓋好堅固的遮雨棚,接著認真享受一場突如其來的太陽雨,甚至面對惡劣雨季,那一滴滴從劉梓潔的眼眶奪逃而出的,已分不清是淚水或雨水,也許,也有她面臨抉擇時的汗水。
在《此時此地》,許多簡單的場景,無意的話語,「我記得在尼泊爾喜馬拉雅山區,因為嚮導的一句話,當下,我的心就被觸動了。」足以湧動劉梓潔的淚腺,連接成「此時此地」的等雨量線,讓讀者按圖索驥,走入劉梓潔筆下的所在。
學會與內在對話
收拾行囊,劉梓潔曾追隨她崇尚的日本已故作家,向田邦子生前的足跡,從向田邦子在遠東航空空難失事地,坐落的空難紀念碑——台灣苗栗三義,一路飛抵福岡與東京;而向田邦子的比利時遊記,也讓劉梓潔義無反顧到達布魯日,找到疑似向田邦子曾寄居的民宿。劉梓潔說:「因為我寫了〈尋找向田邦子〉,我媽媽也開始閱讀向田邦子呢。」
這般堅定的個性,從劉梓潔大學時期參加登山社,即可得知,「我很愛爬山,但是爬山耗費甚多體力,尤其一旦遭遇高山症,恐怕會有生命危險。」但她還是盡情享受登山過程,靜靜地在稀薄的空氣中慢行,與林木鳥獸擦身而過。雖然,還沒打算追隨時下最流行的「環島計畫」,劉梓潔說:「但是我也認真拜訪了台灣許許多多小地方,不亞於我出國旅遊的次數。」
而生活中最大的改變,「大概就是從學瑜伽,到考取證照,成為瑜伽老師吧。」眼前的瑜伽老師劉梓潔說,除了獲得健康的身心,瑜伽帶給她更多的是對生命的省思,練習瑜伽,劉梓潔不免也造訪瑜伽聖地印度,而她著墨最多的,全都是這項古老性靈學,給予她切身的經驗。或者說,坊間一本一百多頁的瑜伽雜誌,大篇幅想要提供給讀者的瑜伽資訊,劉梓潔已將它們簡潔濃縮,呈現在散文裡。
劉梓潔的興趣,登山與瑜伽,不都是靜默地在吐納之間,用呼吸的方式和內在說話,和流動的空氣溝通嘛?難怪她習於安靜獨處。
追憶與人的相逢
再次將《父後七日》與《此時此地》明顯區隔,劉梓潔細聲說:「我也寫下許多和陌生男子相遇的經驗呀。」散文中,那位「三脫三穿」的法國男士皮耶、候機室親切遞水的「長崎先生」……沒有賣弄的書寫手法,簡單的描述卻令人莞爾,每一位陌生男子都像窗外的陽光果醬,看上去雖是燦然的橘黃色,但口味不同,品嘗的有效期限,只在他們和劉梓潔邂逅的當下。劉梓潔也在文中,憶及有才情的女性詩人摯友,早逝的葉青。
劉梓潔的此時此地,或許思緒平緩,呈現靜音狀態,或許異常搏動,需要一枚標點,在她筆下的文字之間盤坐,做為舒緩心境的鎮定劑……忘了問她,但腦海中時時浮現一個畫面:不知劉梓潔賃居處的窗邊,是否掛著日本的「晴天娃娃」,而她天天向這只布偶,祈求「此時此地」都是晴日?
※原刊載於2013.02.06自由時報 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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