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浪之女》出版了，2010.06.01自由副刊上有大版面書摘連載。
文．照片◎徐正雄
編按：本文作者徐正雄，以第一人稱口吻，為其母親蘇琇雲代筆，寫下北投那卡西繁華與沒落的見證，也寫出一個既叛逆又傳奇的女子所歷的人生。
這輩子，為了生活，我換了許多工作，直到去北投當那卡西歌手，才算是比較穩定。民國六十七年，我正式走進北投的硫磺煙中，走唱了超過十二年，我的名字也從「玉鳳」變成「麗華」，從那裡，開始了我「華麗」的生活。
現在，就來說說「麗華」的故事。
進入那卡西，這個機會來得很突然！記得那天是農曆四月二十五，三重大拜拜。一個兒時大龍峒的玩伴忽然打電話給我，說她有一個朋友叫做「阿秋」，在北投走唱，今天是她家大拜拜，阿秋想留在家裡招待客人，和朋友狠狠打一整晚的麻將，所以，想找一位歌手代班。
其實，之前我在遠東康樂隊偶爾會去代班，只是阿秋的缺席，是我正式踏入北投那卡西最關鍵的原因。
以前要當那卡西歌手很不容易，除了要精通國、台語的歌曲之外，連日本歌曲也要會個十首以上。遠東康樂隊所學，在北投的那卡西世界裡，根本是大海中的一條小魚，所以這個邀請對我來說，真是十分難得的機會。
限時專送的電話間歌手
三十幾年前，北投尚未廢娼，還存有侍應生，所以多金的日本客人很多，當時北投雖然只有五十多間飯店，那卡西卻有五百多團，這五百多團又分為駐店和電話間兩種。駐店通常只做該家飯店的客人，除非熟客特別指定，才能到其他飯店走唱，但要事先告知駐店飯店的櫃台，駐店飯店一小時可抽五十元。
而電話間的歌手，通常都在山下等候飯店櫃台電話，除非很紅，否則能見度很差。這時候就要靠歌手和飯店「內將」就是女服務生的交情，而交情可不是說說就算，過年過節都得送禮才行。連駐店歌手也不例外，競爭可以說非常激烈。通常那卡西為三人一團。一位歌手、一位鼓手、一位吉他手（或手風琴，日本人比較喜歡手風琴），所以，那時候少說有一千多名那卡西團員靠北投吃飯。
一般走唱的歌手，必須先在「電話間」當組員，當時我們電話間有兩位老闆，一位叫「十八」，一位叫「小張」。他們共有三支電話，也就是三組那卡西。每一組那卡西必須配備一支電話，當時我的電話末四碼是「2234」，所以，只要老闆說：「2234走番。」我就必須依照老闆的指示到達該飯店。
去過新北投溫泉區的人都應該知道，那裡多是山路且十分狹窄，因此，我們往來飯店之間，除了小型廂型車之外，都靠一種叫「限時專送」的摩托車，這種摩托車不只載人，後來還延伸出許多業務，像接小孩、收帳、買菜、買醬油……計費方式為：在北投區統一價「十元」。若去客人公司收帳，因為較遠且麻煩，只要超過北投區，收費都在七十到一百五十元之間。
民國六十七年，那卡西的薪水是這樣算的：
一小時四百元。駐店那卡西要被飯店抽一百五十元，外來那卡西抽一百元。若一個晚上，一個團做十小時得到四千元，須扣掉飯店抽成一百元、一天一百元的電話費。還有載那卡西到飯店的車馬費，一趟四、五十元。之後再去平分，歌手的薪水最少，可以拿到十五分之四。打鼓次之，可以拿到十五分之五。吉他手最多，可以拿到十五分之六。如此算來，一位那卡西歌手，一個晚上不難賺到女工十天的薪水。
如果做久了，身邊有一些現金，歌手也可以自己去電話間租一支電話，月租費是三百元，到後來漲到一千元，然後自己找鼓手、吉他手組一個團，自己當老闆；或者當駐店那卡西，但是當駐店那卡西很不容易！該飯店老闆一小時要抽多少錢不一定，除了中秋、過年要送禮之外，飯店老闆也會常常約妳吃飯喝酒，一個月最少一次，費用大概都在一萬元左右，相當於女工四個月的薪水，這都是歌手買單。所以，後來我寧願租電話自己當老闆，也不願當駐店那卡西。
一腳踏入北投走唱人生
記得代班當晚，我到北投「家園飯店」走唱，那卡西的流程大概是：歌手先唱幾首暖場，再把麥克風讓出來，請客人上來唱，歌手則在一旁幫客人找歌詞。初次走唱，很多歌都不會，所以我都盡量演唱一些歌詞簡單的像〈望春風〉、〈雨夜花〉等等，當時也很流行這些台語歌，可是第一次走唱，運氣不好，碰上了一個外省人。他不喜歡聽台語歌，跟我點了一首〈王昭君〉，這首歌不但歌詞繁複難度也高，當時的我，哪會唱這種高難度的歌，因此立刻被客人臭罵一頓！不但如此，客人還立刻跟老闆反映：「這個小姐根本不會唱歌！」所以，唱不到一小時我就被換下來了。
記得當晚只做了三個客人，總時數是三小時，連帶的小費也很少，只有八十元。那次之後，我很灰心，心想，電話間的老闆應該不可能再讓我去上班，誰知道請我代班的阿秋，一直都沒有回去上班，聽說跑去做生意了。我只好繼續頂替阿秋的位置。
以前在康樂隊上班，回到家最晚不超過十二點。凌晨十二點，對當時的人來說是一個很晚的時刻，更何況我經常三更半夜才回到家。往往我回到家的時候，正是那些種田的鄰居起床，要開始工作的時候。我一個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黃昏離家，半夜回來，哪能不引起鄉里議論紛紛，但是那些淳樸的鄰居，哪裡知道什麼那卡西，對於我的工作，大家總是十分好奇，但我不想多做解釋，就讓他們繼續猜測好了。
★原刊載於2010.06.01自由時報副刊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0/new/jun/1/today-article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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